第1章

黑色宾利驶进梧桐掩映的别墅区时,温然正盯着车窗上自己的倒影。洗得发白的棉布裙子沾着点未干的泥渍,是今早从乡下老屋出来时,被门槛绊倒蹭上的。她抬手理了理额前碎发,指腹触到一块浅浅的疤痕——那是十岁那年,被养母的儿子用石头砸的,当时血流进眼睛里,她以为自己要瞎了,躺在柴房的稻草堆里,咬着牙没敢哭出声。

“温小姐,到了。”司机的声音打断她的思绪。

温然推开车门,脚刚沾地,就被眼前的景象刺了下眼。雕花铁门外是修剪齐整的草坪,喷泉在阳光下溅起细碎的金点,正对着的别墅像座白色城堡,落地窗擦得能映出天上的云。这就是她本该待了二十年的地方,而她真正待了二十年的家,是三间漏雨的土坯房,院里堆着发臭的猪粪,夏天满墙爬着黏糊糊的蜗牛。

玄关处铺着厚厚的羊绒地毯,温然迟疑了一下,还是把沾泥的鞋底在门垫上蹭了又蹭。客厅里静悄悄的,欧式吊灯的光落在地板上,亮得晃眼。

沙发上坐着三个人。

正中间的男人头发已有些花白,西装熨帖得没有一丝褶皱,脸上刻着中年人的沉稳,却掩不住眼底的疲惫和……愧疚。这是温建明,她的亲生父亲。DNA报告寄到乡下那天,养母拿着皱巴巴的纸,骂了她整整一夜“丧门星”,说她早该滚回金窝窝,别在穷地方碍眼。

温建明的目光落在她身上时,喉结动了动,像是想说什么,最终只化作一声轻得几乎听不见的叹息:“……回来了。”

他身边依偎着的女人保养得极好,一身香奈儿套装,指甲涂着精致的酒红色,只是看向她的眼神,像在看什么脏东西。这是林慧,她的亲生母亲。温然记得资料里写,林慧是当年的校花,嫁给温建明后养尊处优,性子娇纵,最疼爱的就是身边那个女孩。

女孩穿着公主裙,头发梳成漂亮的花苞头,怀里抱着只雪白的波斯猫,怯生生地往林慧身后缩了缩,露出双湿漉漉的杏眼,像受惊的小鹿。可温然看清了,那小鹿眼底藏着的不是害怕,是警惕,像护食的小兽。

这就是温瑶,那个占据了她人生二十年的养女。

“站着干什么?”林慧先开了口,语气冷得像冰,“进来。”

温然走进去,脚步很轻,像怕踩脏了地毯。她没说话,只是低着头,手指无意识地绞着衣角,一副乡下孩子初见大场面的局促模样。这是她练了一路的表情——示弱,永远是最安全的武器。

“温然是吧?”林慧放下端着的咖啡杯,瓷杯与托盘碰撞,发出清脆的声响,“我跟你说清楚,瑶瑶在这个家待了二十年,我们早就把她当亲生女儿了。你回来,我们不反对,但别想搞那些有的没的,想抢瑶瑶的东西,我第一个不饶你。”

温然的头垂得更低了,声音细若蚊蚋:“我……我没有想抢东西。”

“没有最好。”林慧冷哼一声,“温家不缺你一口饭吃,安安分分住着,别惹瑶瑶不高兴,以后少不了你的好处。要是识相,就知道什么该争,什么不该争。”

这话像根针,轻轻刺在温然心上。她想起十五岁那年,养母把她攒了半年的学费拿去给亲生儿子买游戏机,说“女孩子读那么多书干嘛,早晚要嫁人”;想起冬天没有棉衣,她裹着破麻袋在灶台前取暖,听着养母和儿子在里屋笑;想起无数个被打骂的夜晚,她缩在角落,咬着牙想,凭什么?凭什么别人能住暖房、穿新衣,她就要在泥里打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