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妹妹陈雪,在我背上轻得像一片枯叶。她的呼吸微弱,带着一种病入膏肓的潮热气息,断断续续地拂过我的后颈,每一次停顿都让我的心跳漏掉半拍。那本被她攥得发皱、页角卷起的旧县志,此刻无力地垂落在我的肩头,像一片凋零的叶子。
书页上,用颤抖笔迹圈出的“纸人村”三个字,在昏暗的天光下显得格外刺目。那是我们唯一的希望,也是地图上根本不存在的地方,一个只存在于模糊传说和老人梦呓中的禁忌之地。传说那里有活死人、肉白骨的秘法,代价无人知晓。
山路崎岖得像盘踞的毒蛇,在浓得化不开的暮色里蜿蜒,贪婪地吞噬着脚下每一寸力气。荆棘撕扯着我的裤腿,留下道道血痕,火辣辣地疼。汗水模糊了视线,咸涩地淌进嘴角。可背上那点微弱的重量和呼吸,像一根无形的鞭子,狠狠抽打着我早已麻木的双腿,催逼着它们向前、再向前。不能停,停下来,小雪就没了。这个念头像烧红的烙铁,烫在脑子里。
不知走了多久,久到双腿仿佛已不再是自己的,只是机械地重复着迈步的动作。前方的山坳里,终于影影绰绰地浮现出一片房屋的轮廓,在灰蓝的暮霭中显得极不真实。没有炊烟,没有鸡鸣犬吠,死寂得如同巨大的坟场。
村子静得可怕,只有夜风穿过狭窄泥泞的小巷,发出呜咽般的低鸣。巷子两侧的房屋低矮、歪斜,像是被无形的手随意捏合又丢弃的玩具。墙壁并非土石,而是一种难以形容的灰白,月光吝啬地洒在上面,竟映出一种令人头皮发麻的、类似劣质纸张的光泽,粗糙、脆弱,仿佛一碰就会碎裂剥落。
“哥……”背上传来一声几不可闻的呻吟,虚弱得像游丝。
“快到了,小雪,坚持住!”我沙哑地回应,声音干涩得如同砂纸摩擦。我加快了脚步,目光急切地扫过两旁紧闭的门户。我们需要一个能落脚的地方,需要人,需要那个传说中能救命的“秘法”。
就在这时,前方巷口,一扇歪斜的木门“吱呀”一声,极其缓慢地打开了。门轴摩擦的声音在死寂中格外刺耳,刮得人耳膜生疼。
一个身影僵硬地挪了出来。
那是个干瘪的老太婆,穿着样式古怪、颜色灰败的旧式褂子。她的脸,在越来越亮的月光下,呈现出一种极不自然的惨白和僵硬,像是刷了一层厚厚的劣质粉浆。眼窝深陷,眼珠浑浊,如同蒙尘的玻璃珠,直勾勾地望向我背上的陈雪,嘴角以一种极其刻板的角度向上扯开,露出一个凝固的、毫无温度的笑容。那笑容像是用刀刻在脸上,纹丝不动。
“新…客…?”她的声音干涩滞重,一个字一个字地从喉咙里挤出来,带着一种奇怪的摩擦音,像是两张粗糙的纸在相互刮擦。
我的心猛地一沉,一股寒气瞬间从脚底窜上脊背。这绝不是活人该有的样子!
“婆婆,”我强压下翻涌的恐惧和胃里的不适,尽量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平稳,“我妹妹病了,很重!听说村里…有办法?”我的目光死死锁住她那诡异的、如同纸面具般的脸,试图从中捕捉到一丝属于人类的情绪波动。
老太婆浑浊的眼珠极其缓慢地转动了一下,焦点似乎落在了陈雪毫无血色的脸上。她的纸浆般的面孔纹丝不动,只有那个僵硬的笑容依旧挂在脸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