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嫁妆？”

周春和几乎以为自己听错了，这个一向任他拿捏的女儿，今天不仅敢先斩后奏地领了证，现在竟然还敢跟他提嫁妆？

她嫁的是个什么人家，他心里没数吗？一个马上就要下乡的泥腿子，配得上什么嫁妆！

可对上程娇那双和程玉琴一模一样的眼睛，周春和到了嘴边的训斥，硬生生地卡在了喉咙里。

“我嫁给谁，去哪里吃苦，我都可以认。”她声音不大，却字字铿锵，每一个字都像小锤子，重重地敲在周春和的心上。“但我不能让我妈的脸上蒙羞。”

她缓缓站直了身体，目光扫过墙上母亲程玉琴穿着制服的黑白遗像

“我妈是为了救学生牺牲的英雄，政府都亲自派人送来了荣誉证书和金手镯。她的女儿出嫁，要是连个体面的嫁妆都没有，就这么灰溜溜地去了乡下......”

她话锋一转，目光重新落回周春和脸上，带着竞带着一丝笑意：“爸，您说，这事要是传出去，别人是笑话我程娇不知好歹，还是笑话你们周家......苛待烈士遗孤？”

“苛待烈士遗孤”这六个字，像六根淬了毒的钢针，狠狠地扎进了周春和最敏感的神经。

在这个时代，这顶帽子一旦扣下来，别说他现在安稳体面的生活，恐怕连小命都保不住！

周春和的脸色瞬间变得煞白，嘴唇哆嗦着，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程娇知道，火候到了。

在周春和脸色变幻之际，她不慌不忙地从挎包里拿出了早已准备好的纸和笔，慢条斯理地放在了茶几上。

那副从容不迫的样子，仿佛接下来要谈的不是一场你死我活的利益分割，而是一笔再寻常不过的买卖。

“我也不要你们再费心去添置什么三大件了，我自己去买。”她声音平淡，仿佛在说一件与己无关的事，“你们只需要把钱给我就行。”

赵馨媚忍不住嗤笑一声：“钱？你还想要多少钱？十块还是二十块？”

程娇连个眼神都懒得给她，只是盯着周春和，清晰地念出了她的“嫁妆清单”。

“当年我妈带过来的嫁妆有多少，我就不算了。这些年，你们住着我妈的房子，花着我妈的钱，用着我妈英雄的名誉给婷婷和子鹤铺路，得了多少好处，我也不跟你们计较。”

她每说一句，周春和的脸色就白一分。

“我就只算我下乡后，这半辈子的生活保障。”她顿了顿，伸出五根白皙纤细的手指，轻轻地在桌上敲了敲，然后报出了一个石破天惊的数字。

“不多，给我五千块钱，就够了。”

“五千？！”

赵馨媚和赵婷婷母女俩的声音同时拔高，尖锐得几乎要刺破人的耳膜。

“程娇，你是穷疯了吧！张口就要五千块，你怎么不去抢银行！”赵婷婷指着她的鼻子破口大骂，“你以为我们家是开银行的吗？五千块！亏你说得出口！”

赵馨媚也一改往日的温柔贤淑，叉着腰骂道：“你这个丧良心的白眼狼！我们好吃好喝地养你这么大，现在还要反过来扒我们一层皮！我告诉你，一分钱都没有！”

她们的指责和谩骂，反而让程娇的心情好了起来。

她就是要看他们这副气急败坏却又拿她无可奈何的样子。

赵馨媚母女俩骂得越凶，周春和的心就越沉。他知道，程娇今天是有备而来，她抓住了他最大的软肋。

他急于“破财消灾”，将这个越来越不受控制的女儿赶紧打发走。赵馨媚和赵婷婷母女俩看似在骂程娇，实际上却句句都在暗示他——

“爸，别跟她废话了，给她钱让她赶紧滚！”

“就是，给了这笔钱，看她以后还有什么脸面再回这个家！”

她们的“神助攻”，成了压垮周春和心理防线的最后一根稻草。

五千块！就这么给了这个孽女，他怎么甘心？

可他更害怕，害怕程娇真的不管不顾地闹到外面去。他好不容易营造出的“深情丈夫”、“慈爱继父”的形象，绝对不能毁于一旦。

他试图做最后的挣扎，脸上挤出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容：“娇娇，你别听她们胡说。只是......家里哪有那么多钱啊，你也知道，这些年你弟弟妹妹上学，开销大......”

“没有吗？”程娇冷冷地打断了他，眼神里没有一丝温度，“那我明天就去街道和革委会问问，像我妈这种情况，烈士的抚恤金和遗产到底是怎么算的。顺便也让大家伙儿都来评评理，看看一个英雄的女儿，是不是连五千块的嫁妆都不配有。”

这一击，精准无比地打在了周春和的七寸上。

他像是瞬间被抽干了所有力气，颓然地瘫坐在沙发上，从牙缝里挤出几个字：“好......我给你！”

他抬起眼睛，语气怨毒地盯着程娇：“但这是家里所有的钱了！你拿了钱，就跟我们这个家，再也没有半点关系！”

“当然。”程娇立刻点头，脸上的表情平静得没有一丝波澜。

她拿起桌上的纸笔，仿佛早就料到了这个结果。

“口说无凭，我们还是立个字据吧。”

她的话让周家人以为她也急于撇清关系，心中顿时大定。在他们看来，这无异于程娇亲手签下了一份将自己永远逐出家门的“卖身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