翌日,大雨初歇,林宛强撑着下了榻。
她双足刚落地,便觉一阵眩晕袭来,眼前发黑,险些栽倒。
青竹听见响动,急急推门而入,见她竟已起身,连忙上前搀扶:“小姐,您还发着烧呢,怎可随意下地?”
林宛扶额摇头,哑声道:“我无事。”她抬眸望向窗外,雨后的天光透过窗纸,映得她面色愈发苍白,“雨可是停了?”
青竹点头:“婢子一大早便去瞧了,山路已被清理干净,马车能过,只是……”她欲言又止,见林宛烧得唇色泛白,这才没忍心早早叫醒她。
林宛心中焦急,担忧母亲病情,更怕卢麟醒来后派人下山来寻。
她昨日用铜灯台将人砸晕,若他醒了,必定不会善罢甘休。以她这副病弱的身子,若再被逮住,怕是连逃跑的力气都没有。
“青竹,收拾收拾,我们即刻启程。”她强撑着站起身,指尖死死攥住桌沿,指节因用力而泛白。
青竹不敢耽搁,连忙将昨夜打湿的衣物收进包袱,又去外间结了房钱。待她回来时,忽见榻下落着一个黑布包裹,拾起一瞧,沉甸甸的,不知是何物。
"小姐,您瞧瞧这是何物?"青竹将包袱递了过去。
林宛接过,解开黑布,里头赫然是一叠账本。她心下一沉,难道正是因为此物,昨夜那男子才被京兆府的人追杀?
她迅速将账本重新包好,塞入自己的包袱深处,低声嘱咐青竹:“今日之事,你只当从未见过此物,否则……日后恐会引来杀身之祸。”
青竹战战兢兢地点头,隐约猜到了什么:“小姐可是觉得这与昨夜那男子有关?”
林宛没有隐瞒,低声道:“此物多半是他的,甚至可能牵连整个京兆府。”
青竹闻言脸色煞白,不敢再多问,只匆匆去客栈楼下买了些干粮带上,又仔细检查了马车,这才扶着林宛上车。
车轮碾过泥泞的山路,青竹驾着马车,时不时回头看一眼车厢,生怕自家小姐撑不住。
林宛靠在软垫上,闭目养神,可脑中却思绪纷乱。昨夜那男子究竟是谁?这账本又藏着什么秘密?
“小姐,”青竹犹豫片刻,还是开口道,“近日上京城不太平,官家小姐失踪的案子频发,我们回城便走官道吧?”
来时因有家丁护卫,她们为省时走了小路,如今只剩两个弱女子,再走偏僻处实在危险。
林宛睁开眼,点头道:“便听你的。”
马车一路疾行,终于在申时前入了城。
*
永安侯府西墙外,一道玄影如夜鹞般掠过檐角。
墙内,长庚正蹲在桂花树下数蚂蚁,忽听得瓦片轻响,忙拍拍衣摆起身。
这随侍生得一副憨厚模样,圆脸盘上嵌着双黑葡萄似的眼,嘴角天然上扬,活像个庙会上卖炊饼的傻小子。
偏他今年已二十有三,比谢珩还长两岁,却总透着股少年人的莽撞气。
“主子这回翻的是西墙?”长庚小跑着穿过回廊,嘴里还叼着半块枣泥糕。他早摸透了谢珩的习性,但凡受伤,必挑最远的墙头翻。
谢珩刚落地,便见这憨货迎面奔来,惊得后退半步:“今日腿脚倒利索。”
话音未落,长庚已凑到跟前猛嗅,活像只獒犬,“您伤哪了?”长庚盯着他左肩。
“胡吣什么。”谢珩甩袖往书房疾走,“我好得很。“
长庚小跑着追在后面,靴底踩在青石板上啪嗒作响:“那您躲什么?上回中箭也是这般,非要等伤口化脓才肯……”
谢珩猛地停住脚步,玄色衣袍在风中猎猎作响。他转身时,眼底已凝了层寒霜:“再多说一个字,明日就打发你去扫马厩。”
长庚立刻噤声,却仍亦步亦趋地跟着。那张憨厚的圆脸皱成了包子褶,活像被主人遗弃的看门犬。
谢珩余光瞥见他这副模样,额角青筋跳得更欢了,“瞧你那晦气样。”
谢珩突然转身,他眉梢一挑,伸手向怀中摸去,“给你看看,我这次带了什么好东西回来。”
长庚等了半晌,却见他家主子突然僵在原地,那骨节分明的手在怀中摸索半晌,竟掏了个空。
“主子莫不是……”,长庚眨巴着眼,“将账本落在哪位姑娘的香闺榻下了?”
谢珩的脸色霎时黑如锅底。天杀的!他这才想起昨夜情急之下,竟将那拐卖人口的账本落在了林宛的榻下。
“遇袭时碰巧救了林尚书家的姑娘。”谢珩硬邦邦地解释,刻意略过那些不可言说的细节,“账本许是掉在她落脚处了。”
长庚挠头的动作顿住,突然“啊”了一声,眼睛瞪得溜圆:“就是上元节那个,一巴掌把卢家公子扇得转了三圈的林小姐?”
“闭嘴!”谢珩耳根发烫。他当然记得那夜,林宛的巴掌其实只擦到卢麟衣领,是他暗中弹出石子击中那登徒子膝窝,才让人当街摔了个狗吃屎。
小姑娘还当是自己手劲大,吓得提着裙摆就跑了。
长庚瞅着主子变幻莫测的脸色,突然压低声音,“那主子现今打算如何?”
谢珩沉思了片刻,察觉他想套话,面色一沉,“我自有法子将账本取回,还用得着你操心?”
长庚见意图被识破,讪讪地笑了笑,“可林小姐若发现账本内容……”
“她不会。”谢珩眯起眼,想起昨夜林宛替他挡官兵时颤抖的指尖,“那丫头胆小得很,估计连翻都不敢翻开。”
长庚嘴角抽了抽,胆小?但他识相地没再多话,只望着主子大步离去的背影偷偷咧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