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章

林宛这日迷蒙间醒来,便见人已经不在了。她怔了怔,缓了好一会儿,才觉神思清醒了几分。

可随之而来的,便是深深的羞耻,昨夜种种荒唐,竟在此刻如潮水般涌上心头。她咬着唇,将脸埋进锦被里,耳尖烧得通红。

门外传来青竹的呼唤声,小丫头早早便候着了,听见屋内响动,正欲推门进来伺候。

林宛无意间瞟见妆台上的匣子,竟是未曾合上,她心头一紧,连忙扬声道:“你先在外候着,我…我还想再歇会儿。”

声音里带着几分不自然的轻颤,显然是有些心虚。

青竹脚步一顿,担忧道:“小姐可是身子不适?要不要请府医来看看?”

“不必!”林宛急急打断,又怕露了端倪,软下声调道,“只是昨夜没睡好,想再躺会儿。”

青竹虽着急,却也不敢违逆,只得在门外来回踱步,时不时朝里头张望。

林宛轻手轻脚地起身,忍着腰腿的酸软,小心翼翼将那匣子里的物件放回柜奁最底下的暗格之中。

为了装得像些,她又故意躺回去假寐,足足拖了大半个时辰,才揉了揉眼,装作刚醒的模样唤青竹进来。

青竹一进门便拉着她的手上下打量,转着圈儿左看右看,确认她身上无碍,却还是不放心:“小姐,可有觉得身子不适?”

林宛知晓她问的是缠情丝的事,连忙摇头:“无碍。”

“那药性……”

“用寒玉解的。”林宛截住她的话头,语气平静,耳根却悄悄红了。

青竹狐疑地盯着她看了半晌,总觉得小姐今日格外不同,眼角眉梢似含着春水,连说话的声音都比平日软了几分。

可再问下去,林宛却只字不提昨夜之事,她也只好作罢,总归自家小姐无碍便好。

二人收拾了一阵,林宛照旧去南香院看望苏淡芝。前些日子分明有所好转的人,今日不知怎的,病情似又加重了。

才到院门口,便听见里头传来断断续续的咳嗽声,春杏红着眼眶出来,一见林宛便哭着脸道:“小姐,夫人这两日分明还好好的,今儿个一早又吐了黑血……”

林宛心头一颤,急急问道:“秦府医那边如何说?”

提及此,春杏更是泣不成声,绞着帕子道:“秦府医说…只怕前两日是回光返照,夫人如今已是…油尽灯枯了……”

恰在这时,房内传来一阵低唤:“宛儿,进来。”声音虽弱,却透着坚决。

林宛步履沉重,强忍着泪意入了房门。屋内药香苦涩,她握起榻上苏淡芝枯瘦的手,触手一片冰凉:“母亲,女儿在呢。”

“我这病啊,咳咳……”苏淡芝话还未说完,便猛地咳出一口黑血。

林宛急忙从怀中摸出帕子要替她擦拭,却被苏淡芝攥紧了手心:“宛儿,你自小体弱,是我捧在手心里长大的,现如今我唯独放心不下的便是你……”

林宛哭着抱紧苏淡芝:“母亲可别胡说,您一定会好起来的……”话到后边,已是泣不成声。

苏淡芝虚弱地摇头,吩咐春杏:“去把架台上那本册子取来。”

待春杏捧来一本蓝皮册子,苏淡芝颤着手翻开,里头竟是一页页精心绘制的世家子弟画像,旁边还详细标注着家世品性。

“母亲前些日子便替你相看了不少人家,个个都是好的……”

苏淡芝强撑着精神,一页页指给她看:

“这位是翰林院侍读学士家的嫡次子周明远,二十岁便中了进士,如今在礼部任主事。家中也无通房姬妾,品性清正……”

翻过一页,又指着一幅画像道:“这是洛将军府上的嫡出公子洛景桓,虽出身将门,但家中只一个嫡亲妹妹,公婆都是明理之人……”

再往后,是一位身着官服的青年画像:“这位是新科探花郎沈砚之,连你父亲都说是个有才学的。只是家中清贫些,但胜在人口简单,父母都在老家,上京城就他一人……”

苏淡芝一口气说了七八个,每一个都是上京城中顶顶好的儿郎。

林宛恍惚地听着,眼前却不断浮现昨夜那人深邃的眉眼,却又想起他那句“露水情缘,何必放在心上”,心头一阵刺痛。

“母亲放心……”她终究是接过那册子,指尖微微发颤,“女儿定然……好好挑选。”

苏淡芝似是察觉她的异样,忽然握紧她的手:“宛儿,你可是…心里有人了?”

林宛心头一跳,慌忙摇头:“没有的事。”

窗外一阵风吹过,掀动帐幔。林宛望着母亲担忧的眼神,忽然觉得手中的册子重若千钧。

是啊,既是露水情缘,又何必记挂于心。

*

京兆府前些日子可谓是乱成了一锅粥,白日里瞧着井然有序,衙役们按部就班地巡街办案。

可一到夜里,各处暗哨、密探便忙得不可开交,连轴转地搜捕那日逃脱的“要犯”。

这些日子倒是消停了些,可暗地里却也没闲着,只是行事更为谨慎,生怕动静太大引来不必要的麻烦。

京兆尹王世清此刻正坐在一处隐蔽的暗室中,脸色阴沉至极,底下跪着一排人,有些甚至发着抖。

他猛地一拍桌案,震得茶盏叮当作响:“人还未找着?都是干什么吃的!”

京兆府少尹刘昌垂着脑袋站在下首,额上冷汗涔涔,大气都不敢出。

“说话啊!哑巴了?”王世清大喝一声,咬牙切齿道,“当日那人中了一箭,竟还能让他逃脱?一群废物!”

说罢,他又指着刘昌骂道,“再找不着人,我瞧你这京兆府少尹也不必当了!”

刘昌被这话激得心头一颤,咬了咬牙,狠下心道:“大人息怒,其实…也并非全无线索。”

他咽了咽唾沫,继续道,“那天我们的人追了大半日,终于追到了城外的悦来客栈,可人却忽然不见了踪影。”

“哦?”王世清眯起眼睛,“接着说。”

“好巧不巧,”刘昌压低声音,“竟在那处见着了林家府上的千金。”

王世清闻言眉头狠皱了一下,“林知远的独女?”

刘昌点头如捣蒜:“正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