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宛正若有所思,忽见父亲转过头来,目光慈爱中带着几分她看不懂的复杂:“宛儿,你现下也已及笄……”
话未说完,林知远突然哽住,眼中泪光闪烁。
他慌忙用袖子擦了擦,却越擦越多:“你母亲她…,我们二人本只盼着你能平安喜乐,原想多留你几年,可是……”
林宛鼻尖一酸,跪坐在父亲膝前。
她看见父亲官服袖口磨出的毛边,看见他颤抖的手上那些斑纹,突然意识到这个在朝堂上叱咤风云的尚书大人,原来已经老了。
“女儿明白。”她轻轻将额头贴在父亲膝上,“都听父亲的。”
*
春风拂过朱雀大街,近日上京城最引人津津乐道的消息,莫过于林尚书府上那位深居简出的千金小姐终于开始相看人家了。
因着此事,整个上京城的世家大族都沸腾了。
每日清晨天还未亮,林府门前就已停满了各色华贵的马车,朱轮华毂在晨光中熠熠生辉。
管家捧着名帖的手都酸了,一摞摞烫金帖子堆满了前厅的紫檀案几,活像座小山。
“听说昨日礼部侍郎亲自登门,带了两斛南海明珠作见面礼呢!”
“那算什么?兵部尚书家直接抬了十二箱蜀锦来,说是给林小姐裁衣裳用。”
茶楼酒肆里,处处都在议论这场盛况空前的求亲热潮。
洛将军府上的嫡小姐洛婵正倚在绣楼栏杆上,听着贴身丫鬟翠浓说着这些趣闻。
她今日穿了件撒花烟罗衫,发间只簪了支素白玉簪,却掩不住将门虎女的飒爽英姿。
“小姐您说,那林小姐该是何等的天仙模样?”翠浓一边沏着新茶,一边好奇道。
洛婵闻言噗嗤一笑,露出两颗俏皮的小虎牙:“我倒要看看,是不是真像传闻说的那样,眉若远山含翠,眼似秋水横波,一笑能让满城花开。”
她忽然眼珠一转,“我哥都二十有七了,院里连个通房丫头都没有,母亲愁得头发都白了几根。”
翠浓闻言差点打翻茶盏:“小姐该不会是想……”
“正是!”洛婵一拍栏杆站起身来,玉簪上的流苏叮当作响,“明日皇后娘娘不是设了春日宴么?听说给林府也递了帖子。”
她狡黠地眨眨眼,“我去会会这位林小姐,若当真品貌双全……”说着做了个牵红线的动作。
翠浓想起大公子那副模样,身高八尺,瞧着一本正经,往那儿一站活像尊门神,不由扶额:“小姐三思啊!公子那性子,别把林小姐给吓着了。”
“所以才要我先去试探嘛!”洛婵理了理裙摆,忽然正色道:“再说了,我哥虽然看着凶,可心思最是细腻。去岁我染风寒,他连夜策马三百里从边关赶回来,就为给我带株雪山灵芝。”说着说着,眼圈竟有些发红。
窗外忽然传来一阵马蹄声,洛婵探头望去,只见一队玄甲骑士踏着暮色归来,为首之人肩宽背阔,在夕阳中拉出长长的影子。
“说曹操曹操到。”洛婵抹了抹眼角,又恢复了那副俏皮模样,“走,先去跟我哥透个口风。不过可别说太明白,就他那脾气,知道我要给他相看媳妇,非得羞得躲进军营不可!”
此时永安侯府的书房里,长庚正急得团团转。他手里攥着刚收到的消息,影子在地上转了三十七个来回。
“我的爷啊……”他对着空荡荡的座椅念叨,“您再不回来,林小姐怕是要被那些狼崽子给叼走了!”
这三日,自家主子外出探查那些被拐走的官家小姐的去向,连个人影子都见不着。
想到今早探子报来的消息,光这两三日就有四家去林府说媒的,长庚就慌得不行。
恰在这时,窗外忽然传来一阵扑棱棱的声响。长庚一个箭步冲到窗前,只见一只灰隼落在窗棂上,脚上空空如也。
这已经是今日第三只没有带回任何消息的信隼了。
长庚颓然地坐回椅子上,他仿佛已经看到林府张灯结彩,林小姐凤冠霞帔地被人迎走的场景。
而自家主子…他痛苦地闭上眼睛,仿佛看到谢珩风尘仆仆赶回来时,得知心上人已许配他人的模样。
“不行!”长庚突然拍案而起,眼中闪过一丝决绝,他要亲自去寻主子!
就在他抓起佩剑准备冲出门时,院墙外突然传来一阵急促的马蹄声。长庚的心猛地一跳,忙冲到东墙外。
暮色中,一个熟悉的身影正翻身下马,玄色披风上还带着远行的风霜。
“主子,您可算回来了!”长庚几乎是扑了过去,连礼数都顾不上了,“林府那边……”
谢珩刚回京城,风尘仆仆,眉宇间还带着几分疲惫。
他随手将披风扔给长庚,露出里面被汗水浸湿的墨色劲装,下意识问道:“怎么了?”声音沙哑,透着长途跋涉后的倦意。
“还怎么了!”长庚急得直跺脚,“林府小姐现下正相看人家呢,家中门槛都快被人踏破了!”
“荒唐!”谢珩突然厉声打断,一张俊脸瞬间阴沉下来,眸中似有雷霆闪过。
待反应过来自己竟如此失态,他脸色更加难看,猛地别过脸去,硬邦邦地道:“她嫁她的便是,与我何干。”
说罢还不等长庚再说些什么,便一个纵身翻上院墙。只是落地时不知怎么踉跄了一下,险些被墙角的花枝勾住衣袖。
长庚愣在原地,张着嘴半天没合上。这……不对啊。
院墙内传来“砰”的一声巨响,像是有人狠狠踹开了房门。
长庚缩了缩脖子,正犹豫要不要跟进去,忽听里面传来茶盏碎裂的声音,接着是谢珩压抑的低吼:“备水,沐浴!”
更奇怪的是,长庚分明听见主子又小声嘀咕了一句:“……谁家公子能有我活好。”明晃晃地带着几分不服气。
长庚摇摇头,他这下算是明白了,自家主子真是煮熟的鸭子,嘴硬!迟早得栽在这张嘴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