城门在望,有人把守着,挑担的、赶车的,进进出出。
“夫君,等一下!”柳氏叫住丈夫。
李瑀停住,“何事?”
柳氏上前,将李瑀身上灰尘掸掉,拽了拽衣袍,看着体面些,不那么皱巴巴的。
衣袍泛旧,被荆棘刮破,到处起丝,却是他仅存的最体面的一件。
看着柳氏妥帖又细致的打理,李瑀怔怔出神。
当初没正眼瞧过柳氏,事后连什么长相都忘了。
这会儿仔细打量,长相周正,身形高大,但放在美女如云的后宫,显得太普通。
引导皇子行人事,挑的是身强体健、好生养的宫女。
于李瑀,不过是人生中的一堂性启蒙课,过后即忘。
对于柳氏这些宫女,却是人生轨迹的改变。
她们是皇子的一次性消耗品,之后不能出宫。
怀上孩子的,送到皇子府中做侍妾,生下一儿半女,都能有个不错的结局。
没孩子的,也不用再伺候人,送到专门的宫女养老院,孤独终老。
柳氏只比自己矮小半个头,瘦了不少,但身板还算结实。
眼神温柔、坚韧,没有怨天尤人的凄苦相,淡定从容,有几分宠辱不惊的淡定。
李瑀不知,只要孩子在,当母亲的吃再多苦都不觉得苦。
因为有盼头,能坦然面对贫穷与困苦。
“好了,咱们走吧!”柳氏看着身形削瘦,却身形挺拔的丈夫,满意点头。
自己比夫君大三四岁,俩人仅有一次夫妻之实。
不管爱与不爱,今生都与他绑定,有了血脉羁绊的孩子。
原以为能躲在后院吃吃喝喝,苟一辈子,可造化弄人,皇后行巫蛊之术,连累夫君流放。
虽倒霉,于她也不算太糟糕,可以说因祸得福。
她们母子跟随流放,一家人整整齐齐在一起,挺好的。
宫中调教多年,谨小慎微,很懂得分寸,从不肖想不属于自己的。
大娘子沈氏嫁过来,不曾为难她,俩人同在一个屋檐下,甚少打照面。
沈氏早产大出血,凶险万分。
她自己生育过,懂的不多,
可当时形势危急,实在没招,只得死马当活马医。
将血灌回产妇嘴里补血,这是无意中听老嬷嬷们八卦时说的。
万幸老天保佑,沈氏活下来。
沈氏娇娇弱弱,没啥主见,不知是不是经历过生死,突然变得有主见。
进城找州府讨要东西,实在是件不太可能的事儿。
再不可能也得去试一试,这是唯一可能的。
几人直奔州府。
“站住!干什么的?”衙门口,拿着水火棍站岗的衙役喝住。
几人衣着破烂,为首男子的布料甚是华贵,瞅着有些面善。
“我乃流放此地的庶人李瑀,烦请官爷通禀刺史大人,我有事求见!”李瑀挺胸抬头,努力摆出气势。
“庶人李瑀?”衙役想起来了,这不是流放的滕王么?
两个衙役对视一眼,问:“找我们蹇大人何事?”
虽是庶人,也是衙役这些贱籍不可仰望的,不敢怠慢。
瘦死的骆驼比马大,流放的皇子岂是他们能惹的。
“无事不登三宝殿!还请二位通传!”李瑀负手而立。
“等着!”其中一个衙役道。
通传了,大人不想见,大不了挨一顿骂,不通传,出了事儿,就得自己背锅。
孰轻孰重,他还是分得清。
衙役在第一道门通传,每道门都有专门传话的,依次往里传。
一刻钟,传到刺史蹇行跟前。
“见本官?”蹇行端着茶盏的手一抖。
蹇家是黔州世家,祖父曾任武陵县令,父亲官至涪州司马,托祖上福荫,自己坐上黔州刺史。
几代积累,蹇家俨然是这里的土皇帝。
他们对进京做官兴趣不大,那里没根基,还要被世家大族排挤,远不如窝在犄角旮旯自在。
这里流放官员不少,皇子头一遭。
蹇行秉着多一事不如少一事的原则,觉得置身事外、不沾染是非最明智。
既不嘘寒问暖,也不趁人之危,彼此相安无事便好!
这才两三天,李瑀主动找上门,感觉不是好事!
这滕王并无什么大过,受皇后巫蛊案牵连!倒霉蛋一个!
“去唤薛长史、张司马来!”蹇行思索片刻道。
“二位,刺史大人可有回话?”李瑀在衙门外等了半个时辰。
日头渐高,春末夏初的太阳开始燥热,晒得人头晕眼花、口干舌燥。
“已通传!大人见不见,我等下人不得而知!”衙役躲在阴影处。
“公子!”何忠贤不知从何处讨得一碗水。
李瑀接过一饮而尽,擦了擦额头的细汗。
看到身边的柳氏干涸的嘴唇,“还有吗?给柳氏一碗。”
“是!”何忠贤接过碗,又去寻水。
“不用,奴婢不渴!”柳氏嗓音干哑。
何总管嘴唇起皮,能讨到一碗水,定是费了不少口舌。
夫君能想到她,已心满意足。
一位官差出来,凑到守门衙役耳边低语,不时瞥一眼几人。
李瑀眼神热切,等着领他们进去,却不想那官差说完,转身进了角门。
忙追上去,被水火棍拦住,“站住!”
“官爷,何时能见刺史大人?”李瑀问。
“我们大人说了,让你回去老实待着,不许来寻衅滋事!”衙役态度大变,不再客气。
“官爷,我们没有闹事,家里仅余半月口粮。
妻子生产,幼子嗷嗷待哺,我等实在没活路!才来寻大人!”李瑀急切道。
“你这人好没道理,年纪轻轻,有手有脚不干活,跑来找大人要吃要喝!
天下没饭吃的人多了去,都如你这般,大人管得过来?大人该你的?”衙役讥讽道。
水火棍抵着李瑀往外推,“走走走,别在这里碍眼!”
“哎哟!”饥饿难耐的李瑀脚下发软,一个趔趄。
“夫君!”柳氏眼疾手快扶住,才没摔倒。
“啪!”讨水回来的何忠贤急得扔掉碗,上前接住主子,“放肆!”
“哟嚯!你算什么东西?也敢在衙门前大声吆喝!”衙役不客气地用水火棍捣何忠贤。
这家伙面白无须,声音尖细,准是宫里没根的玩意,连人都算不上,还敢在这里叫唤。
本是贱籍的衙役见到比自己地位还低的人,不踩上几脚都对不起自己。
“住手!”柳氏冷喝,推开水火棍,挡在何忠贤前面。
“你又算那根葱?一个流犯之妇,也敢大呼小叫!”衙役笑了。
这几个流犯没吃过苦头,跳得很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