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杨本秀洗过脸，重新回到病房后，马为红迫不及待地开了腔：
“大嫂子，按说，作为丈母娘，不该说这样的话，但不说出来，心里又堵得慌。”
“大妹子，有话就直说呗，咱们姊妹俩，又不是外人。”
城里人套路深，说话总是圈着点着的，杨本秀都替马为红着急。
“我这个女婿，哪都好，就是心太大了。
地球都放不下他，非要跑到太空上去旅行。”
“太空是哪个国家的？离咱们这儿很远吗？”
“哼哼！”
马为红鼻孔眼出气，能怪她瞧不起杨本秀吗？
连太空在哪儿都不知道，怎么和她交流？真是鸡对鸭讲。
冯蓉赶紧过来打圆场，化解尴尬：
“妈，太空不是哪个国家的，就是在天顶上。”
“噢，你说他是坐飞机在天上飞是吧？
他不是经常坐飞机吗？这有啥大惊小怪的？”
自己的儿子能经常坐飞机，杨本秀觉得非常自豪和光荣，还时不时地跟保姆炫耀一番。
没本事的蹲在地上拔草，有能耐的站在祥云上满世界跑。
“妈，怎么跟你解释呢？他这次坐的不是飞机，而是宇宙飞船。”
“坐船怎么在天上飞呀？船不是在水里吗？”
杨本秀还真能打岔。
把马为红气得直瞪眼珠子，倒是冯蓉更能耐住性子：
“给你打个比方吧，刘强这次去的地方，就是你给小宝讲的神话里，孙悟空和玉皇大帝住的地方。”
“儿媳妇你瞎说啥呢？”
杨本秀立马不高兴了：
“那不是神仙呆的地方吗？
那都是哄小孩子的瞎话。
在迷信里，人只有死了之后才能去那个地方，还必须是活着的时候行善积德。
如果做恶的人，只能下地狱，是没有资格上天堂的。”
“噢，对了，刘强去的地方，就是你说的天堂。”
冯蓉长长地舒了一口气，总算给婆婆解释明白了。
“你这当媳妇的，怎么能诅咒自己的男人上天堂呢？
太不吉利了，小宝身体不好，就与你平时说话不注意分寸有关系。”
杨本秀可不敢让冯蓉再说下去，城里人哪都好，就是嘴上没有一个把门的，满嘴跑火车，什么都敢说，也没有一个禁忌。
“大嫂子，刘强走的时候，没跟你说去哪儿吗？”
“大妹子，我刚说完小蓉，你又来了。怎么能说刘强走呢？”
杨本秀心里越发紧张起来，城里人有啥了不起的，连句吉利话也不会说。
见杨本秀鸡蛋里挑骨头，马为红的眉头拧成了一个大疙瘩：
“我不会说话，那你快教教我吧。”
杨本秀是个爱憎分明的人，你敬我一尺，我敬你一丈。
你要是给我撂脸子，我也和你绝不客气：
“你也别不高兴，在我们老家，只有死了人，才说‘走’呢。
我心里越害怕，你们娘俩越吓唬我。”
眼看着两个人说话越来越僵，冯蓉赶紧和稀泥：
“这事解释清了就行了，言来语去的，都是为了一个好。
别说你为他担心了，我也提心吊胆地，没有睡一个囫囵觉。”
见儿媳妇这么说，杨本秀的心里好受多了，语气便缓和许多。
“哎，刘强这孩子就是心太野，老老实实在家呆着不好么，非要到天上找什么神仙？
孩子病了住院，他也不管，好像小宝不是他亲生的似的。”
说者无意，听者有心。
马为红母女俩心里好不慌乱，心里有鬼，脸上总是藏不住。
“要不说男人比女人的心狠呢。”
冯蓉一边抹眼睛，一边啜泣：
“孩子扔在医院不管了，公司也交给两旁世人，自己当甩手掌柜的。
走的时候，一分钱也没给我留下。
小宝躺在医院里，一天要花好几万。
我现在连看病的钱都没有了，又没有地方借。
刚才还和我妈商量，要不就把房子卖了，不管怎么说，也不能不给小宝治病吧？”
“呜——呜——”
一席话勾起了冯蓉的伤心事，由啜泣变成了大放悲声。
“卖了房子你们住哪儿啊？”
听说儿媳妇要卖房子给小宝治病，杨本秀差一点惊掉了下巴。
“就是住大街上，也不能耽误了治病。”
冯蓉的态度非常坚决。
“小蓉，你先别着急，我手里还有四五万的现金，你先拿着用。”
“哎哟妈呀，那可是你的养老钱，我可不能要。
再说了，那两个钱不管什么用，还不够小宝一天花的。
我不知道哪辈子造的孽，生了这么一个花钱的祖宗。”
“刘强临走的时候，曾经跟我说过，他给我留下一笔钱，我也不知道多少，说是缺钱了，找他的律师就行。”
冯蓉一脸的难为情：
“妈呀，这件事我知道，刘强事先都跟我商量过了，这是我们俩的孝心。
如果你拿出来给小宝，那样不合适吧？”
杨本秀没想到冯蓉会拒绝。
她这个儿媳妇，虽然和自己有一定的隔阂，但是在大是大非的问题上，还是通情达理的。
她越是这样，自己越要有个奶奶的样子，平时照顾不上小宝，在钱上出点力，也算是尽心了。
“小蓉啊，这件事，你就不要跟我争了。
什么你的我的，咱不是一家人吗？
有钱不给孩子治病，我还配当这个奶奶吗？”
冯蓉紧紧地抓住婆婆的手，眼泪扑簌簌地滚落下来：
“妈呀，我先替小宝谢谢你。”
“一家人不说两家话。
我也不认识什么张律师、李律师。
要找什么人，你就跑跑腿，替我办一下吧。”
一不做，二不休，搬不倒葫芦撒不了油，趁着杨本秀还处在兴头上，干脆趁热打铁吧。
想到这里，冯蓉把心一横：
“那行，律师的事儿，就包在我身上了。”
听说金主叫自己，冯蓉的私人律师第一时间赶到医院。
经过一番密谋后，律师转身下楼拟定协议。
半个小时后，律师再次上楼，身边多了一个助手，手里拿着一个文件夹。
“妈呀，你看一看这份协议，是我们律师团队拟定的。”
“我大字不认识一筐，也看不出个鸡狗猫猴来，你跟我说说啥意思呗。”
杨本秀端详了半天，也没看清上面写的内容。
“大娘，我给您解释一下，就是您在完全自愿的情况下，将刘强留给您的全部资产，包括股票、证券、房产、现金等，全部转赠给刘小宝继承，自己绝不反悔。”
“这反悔啥呀？
本来是我儿子的财产，再送给我孙子，不是天经地义吗？”
“妈呀，你要是没有意见，那就在协议上签字吧。”
这时的冯蓉，恨不得替杨本秀签上字，她现在一分钟也不想再等了。
“小蓉，我也不会写个字，要不你替我签上吧。”
“大娘，那可绝对不行。
签字可是您的权利，谁也不能代替，我还要给您拍照录像呢。”
“签个字，还要上电视啊？
我这满脸的褶子，已经老的没个人样儿了，就不拍照吧。”
“大娘，那可不行，这是必要的法律程序，也是我们的工作，不要让我们为难好吗？”
“那行，你们怎么说，我就怎么做。”
杨本秀在协议上签完字后，冯蓉马上递到眼前一盒印泥。
“小蓉，还得按手印吗？”
“嗯。”
“我怎么感觉，这一按手印啊，自己就成了《白毛女》里的杨白老了呢？”
“妈你可真会说笑话，杨白老按手印，他那是卖闺女喜儿。
你今天按手印，是为了救治自己的孙子，完全不是一回事。”
“小蓉，你也知道我没文化，就是打了一个比方，你可不要往心里去啊。”
“怎么会呢妈，我又不是那种小肚鸡肠的人。”
“那就好，一家人就不要太计较。
现在已经签完字了，大侄子你就不要再拿手机拍我了，你一照我，心里直发毛。”
“不拍了大娘，谢谢您的配合。”
“哎呀孩子，我们应该谢谢你才对，跑前跑后的为我们家办事，连杯水也没喝上。”
“大娘不用客气，没事的话，我们就走了。”
“小蓉啊，快快送送客人。”
“你坐着吧妈，我来送好了。”
现在冯蓉的小嘴上，像抹了蜂蜜一样，妈不离口，把一年的妈都叫了。
送走律师后，冯蓉容光焕发，春风得意。
但一进入病房，冯蓉的表情又立刻由晴转阴，变成了苦瓜脸。
奥斯卡真欠她一个小金人。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