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章

刺骨的寒风卷着雪沫,抽打着李家村低矮的土坯房。村东头那间原本就破败的祠堂,此刻更是被一种肃杀冰冷的气氛笼罩。腐朽的木门被粗大的铁链锁死,仅有的两扇破窗也被厚重的木板从外面钉死,只留下几条狭小的缝隙,透进微弱的天光,也灌入凛冽的寒气。

这里,成了沈大山和沈安然的囚笼。

祠堂内空旷阴森,蛛网在残破的神龛梁柱间飘荡。角落里铺着些干草,便是床铺。沈大山依旧昏迷不醒,躺在干草堆上,身上盖着李婆婆偷偷塞进来的旧棉被,脸色苍白得近乎透明,呼吸微弱得几乎感觉不到。右肩臂和右手包裹的布条上,渗出的血迹已经变成暗褐色。

沈安然蜷缩在父亲身边,小小的身体裹在同样单薄的旧袄里,冻得瑟瑟发抖。她紧紧挨着沈大山,试图用自己的体温给父亲一点温暖,大眼睛里盛满了恐惧、无助和刻骨的担忧。祠堂外,两名持刀的玄麟卫如同门神般矗立在风雪中,冰冷的目光不时扫过钉死的窗户,隔绝了内外所有的温情。

“爹…你冷不冷…” 沈安然伸出冻得通红的小手,轻轻碰了碰沈大山冰凉的脸颊,声音带着哭腔,“安然给你暖暖…” 她把小手贴在父亲脸上,却感觉自己的温度瞬间就被那冰寒吸走。

饥饿和寒冷折磨着她小小的身体,但更让她恐惧的是父亲的毫无声息和门外那如同实质的冰冷目光。伯伯…不,爹爹,是为了救她才变成这样的!现在他们被关在这个可怕的地方,爹爹的伤怎么办?药怎么办?没有金珠子安抚,爹爹身体里那股可怕的力量会不会再爆发?

金珠子!

沈安然猛地想起什么!她的小手悄悄伸进自己破旧棉袄的夹层里摸索着。触手是几颗圆润、带着她体温的硬物——是昨天混乱中,她偷偷藏起来的最后几颗金珠子!当时周爷爷刚分装好一小袋,准备带去镇上,她因为喜欢那香甜的味道,就偷偷抓了几颗藏在怀里,想慢慢吃。

没想到,此刻这几颗金珠子,竟成了她和爹爹唯一的慰藉和希望!

她小心翼翼地掏出一颗。金黄油润的果干在昏暗的光线下,依旧散发着温润的光泽和诱人的甜香。这熟悉的香气,在这冰冷绝望的囚笼里,如同黑暗中的一点烛火。

沈安然没有自己吃。她凑到沈大山干裂苍白的唇边,用小手努力掰开一点缝隙,将那颗珍贵的金珠子,小心翼翼地塞了进去。然后,她紧张地看着父亲的反应。

沈大山毫无意识,但或许是身体的本能,或许是那深入骨髓的依赖,当那熟悉的甘甜在口中弥漫开时,他紧蹙的眉头似乎极其轻微地松动了一丝,喉咙里发出一声几不可闻的、类似满足的咕哝。

沈安然心中一喜!有用!爹爹的身体还记得这个味道!她连忙又塞进去一颗。

两颗金珠子下肚,沈大山原本微弱得几乎要断掉的呼吸,似乎稍稍平稳了一些,脸上那层死灰色也仿佛淡去了一点点。虽然依旧昏迷,但那种随时可能熄灭的感觉,似乎被强行稳住了一丝。

沈安然看着这微弱的变化,眼泪大颗大颗地滚落下来。她把最后两颗金珠子紧紧攥在手心,贴在胸口,仿佛攥着救命的稻草。她不知道这点东西能支撑多久,但这是她现在唯一能为爹爹做的。

“爹爹…你一定要好起来…” 她伏在沈大山耳边,用气声呜咽着,“安然只有你了…安然会想办法…一定会救你出去的…”

就在这时,祠堂外传来一阵刻意压低的说话声,伴随着轻微的敲击木板的声响。

笃、笃、笃。

三下,两下,又一下。一个特殊的节奏。

是周爷爷!沈安然的小心脏猛地一跳!这是周爷爷和她约定的暗号!

她连忙爬到那扇被钉死的窗户边,从一条稍宽的缝隙里望出去。缝隙外,是周郎中那张写满焦急和担忧的脸,还有老钱头和李婆婆在稍远处望风的身影。风雪吹打着他们花白的头发。

“安然!你怎么样?大山兄弟怎么样?” 周郎中压低的声音带着急切,从缝隙里传进来,被风吹得有些破碎。

“周爷爷!” 沈安然的声音带着哭腔,也压得极低,“我冷…爹爹…爹爹还没醒…他流了好多血…手好冰…” 她将沈大山的状况快速说了一遍。

周郎中听着,脸色更加凝重。他迅速从怀里掏出一个小布包,从缝隙里塞了进来:“安然,拿着!这是刚蒸好的窝头,还热乎!还有…这是药!白色的粉末是止血生肌散,撒在伤口上!黑药膏是拔毒续筋膏,抹在他手上!小心点用!” 布包里还有一小块油纸包着的、带着余温的窝头。

沈安然如同抓住了救命的浮木,飞快地将布包接过来,紧紧抱在怀里。食物的温热和药的触感,让她冰凉的身体和绝望的心都感到了一丝暖意。

“周爷爷…玄麟卫…他们为什么关我们?爹爹不是坏人!” 沈安然忍不住问。

周郎中眼中闪过一丝愤懑和无奈:“是那‘铁皮病’的流言!有人故意散播,说这病会过人,染上必死!玄麟卫以防疫为由…唉!现在村里人心惶惶,都躲着我们走!连老钱头去镇上买粮,都被人指指点点!” 他咬了咬牙,“安然,别怕!周爷爷正在想办法!你先照顾好你爹!记住,省着点吃的,药一定要按时换!”

“嗯!安然记住了!” 沈安然用力点头。

“还有,” 周郎中从药箱里取出几根细长的银针,对着缝隙比划,“安然,你听着!你爹爹现在气血淤滞,毒伤沉重,光靠外敷药不够!你按我说的做,帮他行针,疏通经络,吊住这口气!”

沈安然看着那细长的银针,小脸一白,但还是坚定地点头:“周爷爷你说!安然不怕!”

在周郎中隔着缝隙、极其艰难的指导下,沈安然用冻得发抖的小手,笨拙却又无比专注地,将一根根银针,小心翼翼地刺入沈大山身上几处关键的穴位。每一次下针,她都紧张得屏住呼吸,额头上渗出细密的汗珠。

或许是金珠子的安抚,或许是沈安然行针起了作用,或许是那几口窝头带来的微弱热量,沈大山的呼吸似乎又平稳了一点点。虽然依旧昏迷,但那种油尽灯枯的濒死感,被强行延缓了。

送走了周郎中几人,祠堂再次陷入死寂。沈安然守着父亲,小口小口地啃着冰冷的窝头,将大部分省下来。她小心地给父亲换药,笨拙地行针,一遍遍用温水擦拭父亲冰冷的脸颊和手臂。

时间在煎熬中流逝。暮色四合,祠堂内彻底陷入伸手不见五指的黑暗。只有窗外呼啸的风雪声,和门外玄麟卫偶尔走动的沉重脚步声。

沈安然又冷又怕,蜷缩在父亲身边,小手紧紧攥着仅剩的两颗金珠子。她不敢睡,生怕一睡着,爹爹就没了呼吸。

就在这令人窒息的黑暗和寂静中——

祠堂外,隐约传来一阵压抑的、如同野兽低吼般的喧哗!似乎有火光在远处摇曳!

“怎么回事?” 门外守卫的玄麟卫似乎被惊动,低声交谈着。

“好像是村西头…有人闹起来了!”

“妈的!肯定是那些愚民听了谣言!我去看看!你守好这里!” 一个守卫骂骂咧咧地快步离开。

祠堂外只剩下一个守卫的脚步声。

沈安然的心提到了嗓子眼。外面发生了什么?

就在这时!

“咻——!”

一声极其轻微、如同夜风吹过缝隙的破空声!

紧接着!

“噗通!”

重物倒地的沉闷声响!清晰地从门外传来!

门外的脚步声…消失了!

死一般的寂静!只有风雪依旧在呼啸!

沈安然吓得浑身汗毛倒竖!她死死捂住自己的嘴,不让自己叫出声!小身体缩成一团,惊恐地望向那扇钉死的木门。

门外…发生了什么?

那个守卫…怎么了?

谁…在外面?

一股比冰雪更刺骨的寒意,顺着她的脊椎,瞬间爬满了全身。

祠堂内,黑暗如同凝固的墨汁。祠堂外,风雪掩盖了罪恶的声响。一双在黑暗中闪烁着冰冷幽光的眼睛,如同锁定猎物的毒蛇,无声地投向了这座孤立的囚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