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人活一辈子,就像地里的庄稼,有肥有瘦。我秦娴,上辈子就是那块最瘦的田里,长出的最蔫巴的一棵苗。我以为是自个儿根骨不行,土也贫瘠。辛辛苦苦二百年,引气,筑基,好不容易挨到结丹,想着总算能挺直腰杆,结出一粒饱满的谷子了。

结果,就在结丹当晚,天上月亮正圆的时候,我的双修道侣,林忘尘,用一根我送他的、他曾说要珍藏一生的白玉簪,捅穿了我的金丹。

他捅得很准,也很稳。像是练过千百遍。

金丹碎裂的感觉,不好受。不像疼,更像是一种“空”。二百年的苦功,一夜之间,就变成了一个漏风的窟窿。灵力,生机,像抓不住的沙,从那窟窿里,哗哗地往外淌。

我看着他。他那张我爱了两百年,觉得比天上月亮还好看的脸,此刻,就挂在我的上方。他的表情,很平静,甚至,还带着一丝,如释重负的解脱。

“娴儿,”他说,声音还是那么温柔,“别怪我。你的金丹,于我有大用。”

我没力气说话。我只是想,这世道,真是没道理可讲。我这棵蔫巴苗,好不容易结出的唯一一粒谷子,原来,也还是别人的口粮。

然后,我就死了。

再睁眼,我又活了。

回到了二百年前,我刚拜入青云宗,还是个外门小弟子的时候。躺在硬邦邦的木板床上,闻着空气里廉价的驱虫草药味,我有一瞬间的恍惚。以为那二百年的苦修,那穿心的一簪,不过是南柯一梦。

可丹田里那种熟悉的,被掏空了的虚弱感,明明白白地告诉我,那不是梦。

我重生了。

我没有欣喜若狂。就像一个被反复收割的庄稼,哪怕再给你一次发芽的机会,你对这片土地,也只剩下了,深入骨髓的疲惫。

就在这时,我的脑子里,响起了一声,若有若无的,叹息。

那叹息,不属于我,也不属于这世间任何生灵。它古老,浩瀚,带着一种,天崩地裂般的,悲怆。

是天道的哀鸣。

随着那声叹息,一些不属于我的,或者说,本该属于我,却被我遗忘了的“真实”,如同破碎的琉璃瓦,哗啦啦地,砸进了我的识海。

我看见了。

我看见,我秦娴,初生之时,紫气东来三万里,天降甘霖,地涌金莲。我,本是这方天地间,气运最浓厚的,天道宠儿。

我看见,在我还是个婴儿的时候,几个模糊不清,却强大到令人窒息的身影,出现在我的摇篮边。他们,在我身上,下了一种,名为“窃运”的禁制。

那禁制,像一根无形的管子,一头,插在我的命格里。另一头,分出了无数根细小的支流,连接着,修仙界里,那些最负盛名的,天之骄子。

青云宗的大师兄,陈成弘。剑道奇才,二十岁结丹,说是在后山,偶遇剑仙传承。

真实是:那剑仙传承,本是为我而来。可当我的机缘气运,有所勃发时,“窃运”禁制便会发动。他,只需要“恰好”出现在我的附近,那份机缘,就会像闻着味儿的狗一样,自己,送上门去。

丹道宗师的关门弟子,程祖易。温润如玉,说是一次采药,误入上古药园,得神农遗篇。

真实是:那药园,本是我命里该进的福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