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韦娟是被疼醒的。

后脑勺像是被钝器砸过,一抽一抽地疼,她想抬手摸,胳膊却沉得像灌了铅。睁开眼,不是医院那股消毒水味,也不是她最后租的那间漏雨小屋,是土坯墙,墙上还贴着儿子张佳硕三岁画的歪太阳——红颜色涂得出格,边缘洇着一圈灰。

炕沿边放着个蓝布包袱,针脚是她自己缝的,里面裹着两件旧褂子,还有佳硕的出生证明。这东西,是她2013年第一次起诉离婚时收拾的,后来被张大山他爹扔在院子里,淋了半宿雨。

她猛地坐起来,后脑勺的疼更烈了,伸手一摸,能摸到个鼓包,热乎的。这不是梦,疼是真的,屋里的柴火味混着咸菜味也是真的。她转头看炕头的旧木桌,上面压着本撕了页的日历,红色数字印得清楚:2014年8月15日。

2014年。

韦娟的眼泪“唰”地下来了。这年她28,佳硕刚满4岁,距离第一次起诉离婚被驳回整十个月,距离第二次起诉,还有一个月。她不是病死的,也不是饿死的,是在县城小工厂加班时,机器上的铁块掉下来砸中了胸口,倒下前她还想着,佳硕今年该上初中了,跟着张大山和他后娶的女人,能不能吃上热乎饭。

现在她回来了,回到了所有悲剧还没彻底成型的时候。

“死娘们!还躺着挺尸?佳硕哭半天了,你聋了?”

门被踹开的声音炸在门口,张大山他爹拄着拐杖站在那儿,脸拉得老长,唾沫星子喷在地上。韦娟记得这场景,前世就是这天下午,张大山他爹因为她没做午饭,把她从炕上拽下来,头磕在炕沿上,就是现在这个鼓包。

前世她只会哭,只会爬起来去做饭,怕张大山回来又要打她。但现在不一样了,她死过一次,知道什么叫绝望,也知道什么该争。

“我不做。”韦娟的声音有点哑,却没了往日的软塌,“我跟张大山要离婚,这饭我没法做。”

张大山他爹愣了愣,像是没听过这话,反应过来后,拐杖往地上戳得“咚咚”响:“你说啥?你个不下蛋的货(村里重男轻女,佳硕是儿子,这话是故意埋汰她),还敢提离婚?张大山没休了你就算便宜你,你还敢挑三拣四?想离婚行,佳硕留下,你再给我们家赔三万块!”

“佳硕是我生的,我凭啥不能带?”韦娟从炕上下来,脚踩在冰凉的水泥地上,却觉得比前世暖,“还有,我跟张大山结婚五年,他在外打工一分钱没给过我,家里油盐酱醋都是我缝衣服挣的,我没跟你们要钱就不错了,你们还想要赔偿?”

这话像巴掌抽在张大山他爹脸上,他气得脸通红,伸手就往韦娟脸上打:“反了你了!我今天打死你这个不守妇道的!”

韦娟早有准备,侧身躲开,顺手抓住他的手腕,用力一拧。张大山他爹疼得“哎哟”叫,拐杖“哐当”掉在地上。

“爹!你干啥呀!”门口传来孩子的哭声,是佳硕。孩子穿着洗得发白的小褂子,袖口磨破了边,手里攥着个缺角的馒头,眼泪挂在脸上。

韦娟赶紧松开手,蹲下身把儿子搂进怀里。佳硕身上凉,头发也乱糟糟的,肯定是早上没梳头。前世她总觉得自己没本事,连孩子都照顾不好,现在抱着这温热的小身子,心里揪得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