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我记得,幼儿园老师给我打电话的时候,是下午两点十分。她说第一时间就打了周明的电话,因为家长联系单上,他的号码排在前面。我当时在城西的客户公司开会,手机静音没接到。等我看到未接来电和一堆微信语音冲出来打车,一路堵车,到医院已经是三点半了。
周明呢?他公司离幼儿园只有不到十五分钟的车程。他后来赶到医院是几点?好像是…三点?比我还晚到?
一个极其微小的、冰冷的念头,像毒蛇的芯子,毫无预兆地舔舐了一下我早已冻僵的心脏。快得几乎抓不住。
周明还在和医生护士拉扯,吵嚷着要说法,要追究幼儿园的责任,声音大得整个走廊都在回荡。他表现得那么悲痛,那么愤怒,那么像一个无法接受现实的父亲。
可为什么,他接电话后,没有第一时间赶到?
为什么他赶到的时间,比远在城西的我还要晚?
那点微弱的寒意,迅速蔓延开来,顺着血液流遍四肢百骸。我站在那里,像个局外人,看着周明“悲痛欲绝”的表演,看着医生护士无奈又同情的脸。周围病人家属的目光也黏在我们身上,带着唏嘘。
胃里那股翻搅的感觉更凶了。我猛地推开周明扶着我的手,力气大得自己都踉跄了一步。
“晚晚?” 周明愕然地看着我,脸上还挂着泪痕。
我没理他,转身就朝洗手间冲。推开隔间的门,扶着冰冷的陶瓷水箱,干呕起来。喉咙里火烧火燎,却什么也吐不出,只有酸涩的胆汁灼烧着食道。
吐不出来。也哭不出来。
心里那个地方,空了。被活生生剜走了一大块,只剩下一个呼呼漏着冷风、血肉模糊的大洞。所有的声音,所有的色彩,所有的感觉,都被那个黑洞吸了进去,只剩下无边无际的死寂和冰冷。
不知道过了多久。可能几分钟,也可能一个世纪。我扶着水箱站直身体,看着镜子里的人。
脸色惨白得像鬼,眼窝深陷,嘴唇干裂起皮,头发乱糟糟地黏在汗湿的额角。只有一双眼睛,黑沉沉的,里面没有泪,没有光,只有一片望不到底的、凝固的冰湖。
镜子里的人扯了一下嘴角,像是在笑,又比哭还难看。
我拧开水龙头,冰冷刺骨的水哗哗流下。我把手伸到水流下,用力地搓洗。水很凉,冻得骨头都疼,可我觉得还不够。那感觉不对。好像有什么脏东西黏在手上,怎么也洗不掉。是周明刚才碰过的地方?还是……我抱过小宝最后体温的地方?
我越洗越快,越搓越用力,指甲在皮肤上刮出一道道红痕。
“晚晚!你干什么!” 周明焦急的声音在身后响起,他冲进来抓住我的手腕,“别这样!手都搓破了!” 他强行把我拉开,关掉水龙头,然后紧紧抱住我,把我的头按在他胸口。他的身体在发抖,声音哽咽:“老婆,你别这样…你还有我…我们还有彼此…小宝…小宝他也不希望看到你这样……”
他的怀抱很紧,带着温热的湿意,是他刚才流下的眼泪浸湿了衬衫。那温热的触感透过薄薄的布料传递到我的皮肤上,却像烙铁一样烫得我猛地一哆嗦。
我僵硬地被他抱着,脸贴在他胸口。隔着皮肉和骨骼,能听到他心脏在跳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