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水渍迅速洇开一小片深色。他根本没低头去看杯子,眼睛依旧死死地盯着我,那目光锐利得像探照灯,在我脸上反复逡巡,似乎要找出任何一丝伪装或戏谑的痕迹。 “你……”他喉结上下滚动了一下,声音异常沙哑,带着浓重的酒气和一种我从未听过的、近乎茫然的迟疑,“……你没事吧?”他最终挤出这么一句,语气里混杂着惊疑和一丝不易察觉的……关切? 客厅里只剩下挂钟单调的滴答声。

那滩水渍在地毯上缓慢地扩散着边缘,像一幅沉默的抽象画。他最终什么也没追问,只是弯腰捡起杯子,默默走进了厨房。水流声响起,掩盖了那令人窒息的寂静。我僵在原地,手脚冰凉,脸颊却烫得惊人,那句笨拙的“不添乱”还在耳边回响,羞耻感几乎将我吞噬。这就是改变?像一个蹩脚演员念错了台词?我逃也似的冲进卧室,反锁上门,背靠着冰凉的门板滑坐在地,黑暗中,只听见自己擂鼓般的心跳。完了,他一定觉得我疯了。 那个周末过得异常平静,平静得像暴风雨来临前的死寂。张磊看我的眼神里始终带着那种让我坐立难安的探究,仿佛我是博物馆里一件突然开口说话的瓷器。

他依旧沉默,但沉默里少了些往日的对抗和冰冷,多了种小心翼翼的观察。 直到周日晚饭后,他破天荒地没有立刻钻进书房或者拿起手机。妞妞在客厅地毯上搭积木。他坐在沙发上,目光落在女儿身上,手指无意识地敲着膝盖。过了好一会儿,他才像下了很大决心似的,用一种近乎自言自语的音量开口,视线却飘向窗外沉沉的暮色: “今天……见了几个老客户,难缠得很。”他顿了顿,似乎在斟酌词句,声音里透着一种罕见的疲惫,“方案改了四五遍,还是不满意,吹毛求疵……好像故意找茬似的。” 我的心猛地一跳,几乎要从嗓子眼里蹦出来。他……这是在跟我说话?跟我抱怨工作?结婚十年,他习惯把工作上的压力和烦恼像石头一样吞进肚子里,回家只留下沉默或易怒的硬壳。此刻这笨拙的倾诉,像一个生锈的阀门被艰难地拧开了一条缝。

我屏住呼吸,不敢接话,生怕一点声响就会惊跑这脆弱的气氛。只是放下手里正在叠的妞妞的衣服,静静地听着。窗外最后一点天光被夜色吞没,客厅里只开着一盏暖黄的壁灯,在他轮廓分明的侧脸上投下柔和的阴影。 “市场部那边数据也给得慢,净拖后腿。”他继续说着,语气里是熟悉的烦躁,但奇怪的是,这烦躁不再是冲着我来的,更像是一种纯粹的宣泄,“下周汇报,压力不小。” 积木倒塌的声音清脆地响起,妞妞“哎呀”了一声。张磊被打断,下意识地转过头看向女儿,脸上紧绷的线条似乎柔和了一瞬。他沉默了几秒,然后目光,第一次,带着某种迟疑,落回到我脸上。那眼神里有未消的烦闷,有隐隐的期待,还有一种……寻求确认的微光?仿佛在无声地问:我说这些,你能懂吗? 一股暖流猝不及防地冲上我的眼眶。

我用力眨了眨眼,压下那阵酸涩,在他探寻的目光中,轻轻地点了点头。没有追问细节,没有评判对错,更没有像以前那样立刻联想到他是不是在找借口晚归或不关心家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