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放弃吧。那个声音又在诱惑。找个工厂打工,了此残生。

视线落在纸箱撕开的口子上,露出里面一本笔记的封面。那是我自己画的量子点结构草图,旁边用红笔写着一行字——“光生载流子分离效率突破点”。字迹有些潦草,却带着一股不管不顾的劲头。心口那片冰冷深处,那点微弱的火星,猛地跳动了一下。凭什么?凭什么沈薇能断定这是“垃圾”?凭什么那场爆炸就要埋葬一切?

一股混杂着不甘、愤怒和最后一丝执拗的力量猛地从脚底窜起!我撑着墙壁,咬着牙,忍着肋骨的隐痛,艰难地站了起来。拐杖重重杵在布满灰尘的水泥地上。看着空旷破败的仓库,看着那只承载着所有过往和希望的破纸箱,一个念头清晰无比地浮现:干下去!用最简陋的工具,用最卑微的方式,干下去!不为证明给谁看,只为了给自己一个交代!

日子在仓库里缓慢流淌。白天,我拖着尚未痊愈的身体,像蚂蚁搬家一样,一点点清理仓库里的垃圾。废弃的课桌椅拆了当柴烧,破铜烂铁卖给收废品的,换来微薄的资金。晚上,就着昏黄的白炽灯泡,在冰冷的仓库里,一遍遍翻阅着那些从废墟里抢出来的笔记和数据,用最原始的方法重新演算、推导。没有设备,就想尽办法替代。用废弃的玻璃瓶罐当反应器,用捡来的旧电炉加热,用最廉价的化学试剂进行最基础的合成尝试。失败是家常便饭。刺鼻的气味常常弥漫整个仓库,简易通风橱的排风扇发出苟延残喘的呻吟。手上、脸上添了新的烫伤和划痕,额角那道疤在昏黄的灯光下显得格外狰狞。

赵教授偶尔会骑着他那辆除了铃不响哪都响的破自行车,从城里颠簸几十里路过来。他从不空手,有时拎着一袋米,有时是一块腊肉,或者几本不知从哪淘换来的、卷了边的旧专业期刊。他很少说话,只是放下东西,皱着眉看看我简陋到可笑的“实验台”上那些瓶瓶罐罐,看看墙上贴满的写满公式和数据的旧报纸,然后摇摇头,叹口气:“瞎折腾!” 但下一次,他依旧会来,带来新的补给和那声熟悉的“瞎折腾”。

时间在无数次失败和微小的进展中滑过。冬天,仓库像个巨大的冰窖,呵气成冰。夏天,又闷热得像蒸笼,蚊虫肆虐。汗水无数次浸透洗得发白的旧T恤,又在寒风中冻成硬壳。支撑我的,是每一次实验数据出现一丝微弱的、向好的波动时,心底那难以言喻的悸动。像在无尽黑暗的隧道里,终于捕捉到前方一丝极其微弱的光亮。

三年。一千多个日夜。废弃仓库的窗台上,堆积着厚厚的实验记录本,每一页都写满了公式、数据、失败的分析和偶尔的、微小的惊喜。墙角,一个由各种废弃零件拼装起来的、简陋得近乎丑陋的设备正在运行。几根导线连接着一个同样破旧的示波器。屏幕上,一条原本微弱杂乱的绿色波形线,在无数次的优化和调整后,终于变得稳定、清晰!它展示出的光量子转换效率数值,稳稳地停留在一个令人瞠目结舌的高度!远远超出了现有光伏技术的理论极限!

我死死地盯着那个数字,眼睛一眨不眨。心脏在胸腔里疯狂地擂动,震得耳膜嗡嗡作响。手指因为用力攥着桌沿而指节泛白。反复确认设备连接,反复校准参数,甚至狠狠掐了自己大腿一把。尖锐的疼痛传来。示波器屏幕上的数字,依旧清晰地、稳定地显示着那个颠覆性的结果。不是幻觉!不是误差!三年!在废弃仓库的尘埃和绝望里,在无数次失败的灰烬上,那粒名为“不可能”的种子,真的开出了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