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窒息与微光
林薇捏着那张轻飘飘却重逾千斤的工资条，指关节因为用力过度而泛出青白。2900.75元。这个数字像烧红的烙铁，烫得她指尖发麻。视线艰难地扫过下面密密麻麻的小字：基本养老保险、基本医疗保险、失业保险、住房公积金……每一项都像贪婪的虫豸，把她合同上白纸黑字的4000元底薪，啃噬得只剩这点可怜的、勉强糊口的残渣。
“年轻人，眼光要放长远点！”主管那张泛着油光的胖脸凑过来，带着不容置疑的训导口吻，唾沫星子几乎溅到林薇苍白的脸颊上，“这些都是国家给你的保障，是福气！是未来！现在吃点小亏怎么了？以后老了、病了、失业了，才有依靠！别整天跟个没见过世面的似的，盯着眼前这点蝇头小利！”
蝇头小利？林薇只觉得一股滚烫的、带着铁锈味的血气直冲头顶，眼眶瞬间酸涩得模糊一片。1200块的房租，像一座大山压在身上；水电煤气再如何掐着指头省，每月也要两三百；剩下的钱，只够她在菜市场最晚的摊位挑些蔫黄的蔬菜煮挂面，或者咬牙买份最便宜的、油水寡淡的盒饭。电脑屏幕上那个她渴望了半年的游戏新DLC，标价198，此刻在她眼中遥远得像外星的星辰。更别提那台用了五年、开机风扇就嘶吼如破风箱、运行稍大点的程序就卡成幻灯片的旧手机，连打《王者荣耀》都只能开最低画质，团战必卡。
“谢谢主管教诲。”她听到自己干涩沙哑的声音从喉咙里艰难地挤出来，每一个字都带着屈辱的颤音。她死死压住那股想把工资条揉成团狠狠砸在那张虚伪胖脸上的冲动，还有喉咙深处翻涌的哽咽，猛地转身，几乎是逃离般冲出了那间令人窒息的办公室。身后，主管那套“感恩公司培养”、“珍惜平台机会”的陈词滥调，像粘稠的蛛网，缠在她身后。
城市的黄昏华灯初上，车水马龙，流光溢彩。林薇裹紧单薄的外套，却感觉不到丝毫暖意，只有一种浸入骨髓的冰冷。她像一条被无情抛在滚烫柏油路上的鱼，每一次呼吸都带着灼痛和窒息的咸腥。
老旧小区的电梯发出令人牙酸的嘎吱声，同屋女生和男友尖锐的调笑、混合着廉价香水的气味扑面而来。林薇把自己重重摔进那张吱呀作响的二手电脑椅，冰冷的塑料椅背硌得后背生疼。她蜷缩起来，像一只受伤的小兽，将头深深埋进臂弯。手机屏幕固执地亮着，是她和苏晓晓的聊天界面。最后一条信息是晓晓几小时前发来的：“薇薇，发工资了没？周末峡谷开黑啊！我‘荒城’带你飞！新皮肤超帅！”后面还跟了个酷酷的表情。
鼻子猛地一酸，积蓄已久的泪水终于决堤，滚烫地滑过冰冷的脸颊。不是因为饿，不是因为穷，而是那种被生活死死按在尘埃里、用鞋底反复摩擦、连挣扎都显得徒劳又卑微的屈辱感。她觉得自己渺小得像峡谷里一个随时会被秒杀的小兵。她没回信息，手指颤抖着，几乎是带着一种自暴自弃的绝望，点开了那个几乎被她遗忘、图标都蒙了灰的彩票APP。几天前，也是这样一个绝望的黄昏，路过那个挂着“福彩送温暖，圆您一个梦”红色横幅的彩票站，心灰意冷之下，她用仅剩的几个硬币，像丢垃圾一样机选了一注双色球。纯粹是发泄，是对绝望生活一次无声的、荒诞的抗议。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