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雪粒子打在脸上,像淬了冰的针。

我蜷缩在顾府后门的雪堆里,破败的棉絮根本挡不住穿堂风。三日前被赶出来时,二房的婆子还啐了口浓痰在我脚边:“不下蛋的老母鸡,也配占着正房的位置?”

正房…… 我恍惚想起十年前,红烛高燃的那夜。顾鸿洲掀开我的盖头,眉眼间是少年人的英气,他说:“唐心,待我从了军,定护你一世安稳。”

话音未落,三日后便传来他战死沙场的消息。

我守着他留下的三个幼子,从青丝到白头。长子顾承业要科考,我变卖嫁妆给他请名师;次子顾承安想从商,我求遍亲友给他凑本钱;就连最年幼的顾承泽,要娶尚书府的千金,也是我低声下气去求的媒。

他们总说:“母亲辛苦,等我们出息了,定让您安享晚年。”

如今他们确实出息了。顾承业成了新科探花,顾承安富甲一方,顾承泽娶了贵女。而我这个 “母亲”,却成了他们仕途路上的绊脚石。

因为顾鸿洲回来了。

那个我守了十年、哭了十年的夫君,不仅活着,还带回来一位娇俏可人的新夫人。他说当年是被敌军俘虏,九死一生才逃回来,这十年委屈了我,但苏氏已然有了他的骨肉,总要给个体面。

体面?那我的十年算什么?

“母亲,您就去庄子上住吧。” 顾承业垂着眼,语气里没有半分温度,“父亲和苏姨娘需要清静。”

“大哥说得是,” 顾承安揣着袖子,算盘打得噼啪响,“您这些年掌家也累了,庄子上有专人伺候,不比在府里自在?”

最小的顾承泽最是直接:“娘,您别闹了,苏姨娘怀着身孕呢,气着了怎么办?”

我看着这三张既熟悉又陌生的脸,忽然笑出声。原来十年心血,养出的竟是三只白眼狼。

雪越下越大,意识渐渐模糊时,我好像看见个熟悉的身影。是顾思明,顾鸿洲那个不成器的弟弟,平日里游手好闲,总被我训斥。此刻他却疯了似的冲过来,将自己的狐裘大衣裹在我身上,声音抖得不成样子:“大嫂!大嫂你撑住!我去找他们算账!”

我扯了扯他的衣袖,想告诉他不必了。这世间,唯有他还记得我这个大嫂,够了。

“思明……” 我气若游丝,“帮我看看…… 那年我给你缝的护膝…… 还在吗?”

他眼圈通红,重重点头:“在!一直都在!”

那就好。

彻底陷入黑暗前,我听见他撕心裂肺的哭喊,还有他对顾家人的怒骂。原来这世上,真的有人为我难过。

若有来生……

我绝不要再做这吃力不讨好的冤大头。

“夫人!夫人您醒醒!”

急促的呼唤声将我从无边黑暗中拽了出来。我猛地睁开眼,刺目的阳光让我下意识眯了眯。

雕花的床顶,熟悉的熏香,还有眼前这张略显青涩的脸 —— 是我刚进顾府时买的丫鬟,春桃。

“夫人,您都昏睡一天了,可吓死奴婢了。” 春桃见我醒了,喜极而泣。

我动了动手指,触到的是柔软的锦被,而非冰冷的雪堆。这是…… 怎么回事?

“现在是…… 哪一年?” 我的声音沙哑干涩。

“回夫人,是永安三年啊。” 春桃不解地看着我,“您前日淋了雨就病倒了,莫非是烧糊涂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