晨光温柔地流淌在秦臻身上,驱散了身体的疲惫,留下一种慵懒而深沉的餍足感。她侧躺着,目光贪婪地描摹着苏晚晴沉睡的侧颜。七年时光的雕琢似乎并未在她脸上留下太多风霜,反而沉淀出一种沉静的韵味。阳光勾勒着她长而密的睫毛,鼻梁秀挺的线条,微微张开的唇瓣带着一丝孩童般的无害。这一刻,褪去了清醒时的疏离与锋芒,只剩下毫无防备的温软。秦臻的心被一种失而复得的巨大暖意充盈,几乎要满溢出来。
她的目光,像最轻柔的羽毛,缓缓滑过苏晚晴的肩颈线条,落在她随意搭在薄被外的左手上。无名指的位置,空空如也。
昨晚的混乱与激情中,那枚闪耀的钻石戒指,不知何时、不知滚落到了房间的哪个角落。此刻,那根手指光洁平滑,指根处没有任何长期佩戴留下的压痕或印记,干净得如同从未被任何承诺束缚过。
它更像一个匆忙戴上的面具,一个试图隔绝过去、证明自己已经“向前看”的道具,一个在重逢瞬间就被轻易抛弃的伪装。
就在这时,苏晚晴的睫毛颤动了几下,缓缓睁开了眼睛。初醒的迷蒙很快散去,对上秦臻专注而复杂的目光。她微微一怔,随即一丝不自在悄然掠过眼底,像是晨光下迅速消散的薄雾。她下意识地蜷缩了一下被秦臻目光锁定的手指。
“醒了?”秦臻的声音带着晨起的沙哑,很轻,像怕惊扰了什么。
“嗯。”苏晚晴含糊地应了一声,避开了秦臻过于直接的视线。她撑着手臂坐起身,薄被滑落,露出白皙肌肤上昨夜留下的、尚未消退的点点暧昧红痕。她随手抓起床头一件秦臻的丝质睡袍裹在身上,动作带着刻意的随意,也带着一种无声的界限感。
“我去弄点喝的。咖啡?”
“好。”秦臻看着她几乎是“逃”也似的下床,纤细的身影消失在卧室门口,走向厨房。空气中似乎还残留着她身上温暖的气息和昨夜情欲的味道,但一种微妙的疏离感已经悄然弥漫开来。久别重逢的激烈碰撞之后,现实的冰冷却开始渗入。
秦臻没有立刻起身。她靠在床头,听着厨房传来咖啡机研磨豆子的低沉嗡鸣和水流注入的声响。目光扫过凌乱的床铺,最终定格在地毯边缘——那里,一点微弱的闪光刺入了她的视线。是那枚钻石戒指。
她赤脚下床,走过去,弯腰将它拾起。铂金指环冰冷,钻石切割面在晨光下折射着坚硬而璀璨的光芒,刺得她眼睛有些发涩。她捏着这枚毫无归属感的戒指,指腹摩挲着光滑的戒圈,感受不到任何温度或故事。它如此崭新,如此……空洞。
她走到梳妆台前,拉开最底下的抽屉。在一个不起眼的丝绒小盒旁,她将这枚陌生的戒指随手放了进去。盒子里,静静地躺着那枚海蓝宝石戒指——她的戒指,带着岁月的微痕和无法磨灭的烙印。两枚戒指靠在一起,一枚冰冷陌生,一枚承载着过往的潮汐,对比鲜明。
秦臻关上抽屉,深吸一口气,也披上睡袍,走向客厅。
苏晚晴正背对着她,站在开放式厨房的操作台前,盯着咖啡壶里深褐色的液体翻滚。阳光透过窗户,在她身上勾勒出一圈毛茸茸的光晕,也照亮了她侧颈上清晰可见的、属于秦臻的吻痕。她的背影显得有些僵硬。
“戒指,”秦臻的声音在她身后响起,平静无波,“我捡到了。放在梳妆台抽屉里。”她没有提具体是哪个抽屉,也没有提旁边那个丝绒小盒。
苏晚晴的肩膀几不可察地绷紧了一瞬。她没有回头,只是拿起杯子,倒了两杯咖啡,浓郁的香气弥漫开来。“嗯。”她应了一声,声音同样平淡,听不出情绪。仿佛那只是一件无关紧要的饰品,丢了或捡了,都无所谓。
她转过身,将一杯咖啡递给秦臻。两人的目光在空中短暂交汇。苏晚晴的眼神复杂,有未散的慵懒,有昨夜残留的情潮,但更深层的是审视、是犹豫,还有一丝秦臻熟悉的、想要逃避的闪躲。
“谢谢。”秦臻接过咖啡,指尖不经意间擦过苏晚晴的手背。对方的手指微凉,迅速缩了回去。
沉默在晨光中蔓延。只有咖啡杯轻碰的细微声响。昨夜抵死缠绵的激烈仿佛一场幻梦,此刻横亘在两人之间的,是七年分离留下的巨大鸿沟、未解的误会、刻意的疏远,以及那枚消失又出现的、意义不明的钻石戒指带来的猜疑。
苏晚晴低头啜饮着咖啡,浓密的睫毛垂着,遮住了眼底翻涌的情绪。秦臻的目光却始终没有离开她,带着一种沉静的、不容回避的探究。她在等。等一个解释,或者,等一场新的风暴。
“昨晚……”苏晚晴终于开口,声音有些干涩,打破了令人窒息的沉默。她抬起头,目光却飘向窗外,没有看秦臻,“……是个意外。我们都……冲动了。”
“意外?”秦臻重复着这个词,声音依旧平稳,但眼底深处有什么东西迅速冷却下去,像冰湖结冰。“七年后的重逢,在你看来,只是一场……‘意外’的冲动?”她的语气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嘲弄,目光锐利地锁定苏晚晴闪避的侧脸,“那枚戒指呢?也是‘意外’戴上的道具?”
苏晚晴握着咖啡杯的手指骤然收紧,指节泛白。她猛地转回头,迎上秦臻的目光,眼底终于燃起了熟悉的、带着防御的火焰:“秦臻!你又在掌控什么?又在审判什么?我的戒指,戴不戴,扔不扔,是我的事!昨晚发生了什么,也是我的事!不需要你像分析数据一样来给我下定义!”
积压的情绪如同被点燃的引线。七年的逃避,七年的伪装,七年的独自舔舐伤口,在这一刻被秦臻冷静的质问彻底引爆。委屈、愤怒、被看穿的不甘,还有那深埋心底、从未真正熄灭却不敢触碰的爱恨交织,瞬间冲垮了苏晚晴脆弱的防线。她像一只被逼到角落的猫,竖起了全身的刺。
秦臻看着眼前这个瞬间竖起尖刺、眼神却带着受伤和脆弱的女人,看着她颈间自己留下的印记,看着她无名指上光洁的指根,再想起抽屉里那两枚意义迥异的戒指……一股混杂着心痛、愤怒和强烈占有欲的情绪猛地攫住了她。
“你的事?”秦臻放下咖啡杯,向前逼近一步,周身散发出一种无形的压迫感,声音低沉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力量,“苏晚晴,从你七年前在波士顿敲开我的世界那一刻起,你就注定不再只是‘你的事’!你搅乱了我的一切,让我学会失控,让我懂得什么叫痛彻心扉!然后你就用一场‘死亡’彻底消失?现在又带着一枚假戒指回来,告诉我昨晚只是‘意外’?”
她的眼神锐利如刀,仿佛要剖开苏晚晴所有的伪装:“看着我!告诉我,看着我的眼睛告诉我!那枚戒指到底是谁的?你躲了我七年,现在又出现在沪城,到底是为了什么?昨晚……真的只是冲动吗?”
空气仿佛凝固了,充满了火药味。苏晚晴被秦臻逼问得步步后退,背脊抵在了冰冷的料理台上。她看着秦臻眼中翻涌的痛楚、愤怒和一种几乎要将她吞噬的、可怕的执着,心脏狂跳,呼吸急促。她想反驳,想逃离,但秦臻的目光像无形的枷锁,将她牢牢钉在原地。
就在这剑拔弩张、一触即发的时刻,秦臻因情绪激动无意中碰掉了台面上一个小调料罐。玻璃罐清脆地滚落在地。
“够了!”苏晚晴被这声响惊得一颤,下意识想弯腰去捡,似乎想抓住这短暂的逃离借口。
秦臻却比她更快一步,带着未消的怒意,猛地蹲下身去捡拾碎片。就在她指尖即将触到碎片时,视线却猛地定格——
在料理台下方,靠近柜体边缘一个极其隐蔽的角落,一个深蓝色天鹅绒小盒,被仓促地塞在那里。那个盒子……那个装着海蓝宝石戒指的盒子!它本该在七年前就随着戒指一起消失!
秦臻的瞳孔骤然收缩!她记得清清楚楚,当年苏晚晴决绝地褪下戒指后,是将戒指扔还给她的!她珍藏了戒指七年,而那个盒子……竟然在这里?被这样刻意地藏起来?!
所有的质问和愤怒在这一刻被一种更尖锐的震惊取代。秦臻的目光死死锁住那个被隐藏的深蓝色盒子,又猛地抬起,看向苏晚晴——对方脸上血色尽失,身体甚至微微晃了一下。一个荒谬却又无比清晰的念头,如同惊雷般在她脑海中炸响:
苏晚晴……她一直留着这个盒子?甚至把它藏在这里?她珍藏着这个盒子,就像我珍藏着那枚戒指?!那她之前所有的抗拒、逃避、口口声声的“过去了”……算什么?!
苏晚晴也看到了秦臻的发现。她脸上最后一丝血色也褪尽了,嘴唇微微颤抖,似乎想解释,却又一个字也吐不出来,只剩下被剥光般的狼狈和无处遁形的恐慌。
厨房里的空气彻底凝固了。激烈的争吵被一个突兀发现的、被藏匿的盒子打断。晨光依旧明亮,咖啡的香气仍在弥漫。那枚戒指在秦臻的抽屉里,它的空盒却被苏晚晴藏在厨房角落。这个空荡荡的丝绒盒子,像一个沉默而致命的证人,不仅证明了苏晚晴的隐瞒,更将她心底未曾真正放下的秘密赤裸裸地暴露出来,横亘在她们之间,等待着被重新赋予意义,或者,引爆一场更彻底的风暴。
秦臻缓缓站起身,甚至没去管地上的碎片。她俯视着几乎要瘫软的苏晚晴,眼神锐利如刀,声音带着难以置信的冰冷和穿透一切的质问:
“这个盒子,”她指着台下的那抹深蓝,“为什么会在你这里?还藏在这种地方?”
她伸手,指尖轻轻拨开盒盖。
空的。
绒布凹陷处还留着戒指曾躺过的圆形痕迹,边缘因常年摩挲而微微发白。
“真的在你这儿。”
秦臻的声音不高,却像一粒石子落进静水。
苏晚晴猛地回头。
看见盒子的瞬间,她眼底闪过一丝被抓包的慌乱,随即挺直脊背,像要撑起某种早已溃散的理直气壮。
“嗯,留着当纪念。”
她故作轻松,却下意识用指腹蹭过盒沿那圈磨损的绒布,“毕竟……是我亲手摘下来的。”
秦臻没追问,只垂眼看着那枚空盒。
七年的重量在两人之间无声地压下来——
“纪念什么?”
秦臻问,声音低得近乎耳语。
苏晚晴沉默片刻,忽然笑了。
“纪念我当年有多傻。”
她伸手想合上盒盖,指尖却在半空停住,最终轻轻把盒子推回秦臻面前,“现在物归原主。”
秦臻没接。
苏晚晴猛地闭上眼睛,长长的睫毛剧烈颤抖着,再睁开时,里面汹涌的情绪——惊恐、难堪、羞耻、还有一丝被逼到绝境的绝望——几乎要溢出来。她张了张嘴,喉咙里发出破碎的、不成调的气音,却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最终,她只是颓然地垂下头,肩膀微微垮塌,整个人像一只被暴雨淋透、失去了所有防御的雏鸟。那是一种无声的、彻底的溃败和示弱。她甚至没有试图再去遮掩那个暴露在光天化日之下的蓝色秘密。
秦臻看着眼前瞬间被抽去所有刺、只剩下脆弱和无措的苏晚晴,心脏像是被什么东西狠狠攥了一下。那冰冷的愤怒和尖锐的质问,如同撞上了一堵无形的、由脆弱构成的墙。她胸腔里翻涌的惊涛骇浪,在对方这无声的崩溃面前,竟奇异地开始平息。一种沉重的疲惫感,混杂着说不清道不明的复杂情绪,取代了刚才几乎要撕裂一切的冲动。
继续追问?撕开她最后一点遮羞布?看着她彻底在自己面前崩溃?
秦臻的目光掠过苏晚晴煞白的脸、颤抖的唇,以及那无力垂下的、曾经骄傲的头颅。七年……纠缠了七年的怨怼和此刻对方赤裸裸的脆弱交织在一起,形成一种巨大的无力感。她喉头滚动了一下,最终,只是极轻地、带着一种自己也未曾察觉的疲惫和厌倦,吐出一口气。
“算了。”秦臻的声音低沉下去,失去了刚才逼人的锋芒,只剩下一种深重的倦怠。她不再看那个盒子,也不再看苏晚晴,仿佛刚才那场足以掀翻屋顶的冲突从未发生过。她转身,脚步有些沉重地走向厨房门口,只留下一句听不出情绪的陈述:“是我的错。”
厨房里那场风暴留下的沉重空气,似乎一直跟随着苏晚晴,黏腻地缠绕在她身上。她站在花洒下,温热的水流冲刷着身体,却冲不走脑海里反复闪现的秦臻冰冷的质问、那个被发现的深蓝盒子,以及自己溃败的狼狈模样。思绪混乱不堪,像一团纠缠的乱麻,让她心烦意乱。
她机械地涂抹着沐浴露,泡沫滑腻腻地裹满了手臂。一个失神,脚下猛地一滑!拖鞋在湿漉漉的瓷砖上失去了所有抓地力,身体瞬间失去平衡,不受控制地向后倒去,正对着坚硬冰冷的浴缸边缘!
“啊——!”一声短促的惊呼脱口而出,带着真切的恐惧。
就在她以为自己必然要狠狠撞上浴缸,甚至可能受伤的瞬间,浴室磨砂玻璃门被一股大力猛地拉开!一道身影带着湿冷的风和水汽,迅疾地冲了进来!
是秦臻!
苏晚晴甚至没看清她的动作,只觉得腰身一紧,一股强大的力量猛地将她从倾斜的轨道上拽了回来!后背撞进一个温热而坚实的怀抱,带着熟悉的、令人心悸的气息。她惊魂未定,心脏在胸腔里疯狂擂鼓,双手下意识地、极其狼狈地死死扒住了近在咫尺的浴缸边缘,指尖用力到发白,才勉强稳住自己瑟瑟发抖的身体。
水珠溅了两人一身。秦臻的手臂像铁箍一样牢牢圈住她的腰,胸膛剧烈起伏,急促的呼吸喷在苏晚晴湿漉漉的后颈,带着一种劫后余生的紧绷感。刚才那一瞬间的爆发力,让秦臻自己都有些微喘。
“摔到哪里了?”秦臻的声音绷得紧紧的,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沙哑和急切。她没等苏晚晴回答,就急切地低头查看,目光迅速扫过苏晚晴可能撞到的地方——手臂、后背、腰臀。
苏晚晴惊魂未定,只能僵硬地摇头,声音还在发抖:“没……没撞到……滑了一下……”
秦臻显然不信。她的手臂依然没有松开,反而更紧了些,支撑着苏晚晴发软的身体。她的视线带着审视和不容拒绝的力度,在苏晚晴光滑的肌肤上游移,检查着是否有淤青或擦伤。温热的水流持续不断地冲刷着两人紧贴的身体,蒸腾的热气模糊了视线,也模糊了某些界限。
秦臻的手顺着苏晚晴的腰侧向下滑去,检查她刚才可能撞到浴缸的位置。她的指尖带着水珠,触感微凉又带着一种奇异的灼热。当指腹无意间擦过苏晚晴腰窝下方那个小小的、淡色的旧疤痕时,秦臻的动作几不可察地顿了一下。那道疤……她记得。
苏晚晴的身体猛地一僵,仿佛被那熟悉的触感烫到了,连呼吸都屏住了。她能清晰地感觉到秦臻停留在她腰侧的手,那带着探寻意味的触碰,以及那道疤痕被指腹轻轻抚过的瞬间。浴室里只剩下花洒的哗啦声和两人压抑的呼吸。
“这里呢?”秦臻的声音低沉下来,带着水汽的湿润,几乎贴着苏晚晴的耳廓响起。她的手指轻轻按了按那道疤痕周围的肌肤,“刚才碰到这里没有?”
她抬眼,目光穿过水汽,落在苏晚晴微微颤动的睫毛上。
水汽氤氲的浴室里,花洒的哗啦声掩盖了太多未尽的言语和骤然加速的心跳。
余波在狭窄的空间里无声地荡漾。
苏晚晴背对着秦臻,纤细的肩胛骨在蒸腾的热气中若隐若现,绷紧的线条透露出内心的不平静。她能清晰地感觉到身后那道目光,沉甸甸的,带着灼人的温度,仿佛能穿透水雾,落在她敏感的肌肤上。秦臻的手指停留在她腰侧上的触感,像烙印一样清晰,混合着水流,带来一种奇异的麻痒。
她不敢回头,只是机械地冲洗着身上的泡沫,水流划过皮肤,却带不走那份被注视的焦灼和心底翻涌的复杂情绪——昨晚的疯狂、今晨的冲突、那枚突兀出现的深蓝丝绒盒,还有此刻身后这个沉默却存在感极强的女人。
秦臻也沉默着。花洒的水流打湿了她额前的碎发,贴在光洁的额角。她的目光胶着在苏晚晴光滑的背脊上,沿着脊椎优美的线条一路向下,最终落回那处小小的、淡色的疤痕。刚才指尖触碰到的微凸感,仿佛还残留着。她想起七年前那个雪夜,苏晚晴赤脚跳下床扑向窗边的样子,想起她兴奋地回头喊自己看雪时眼底纯粹的光亮……那道疤,像一道隐秘的时光印记,连接着那些被她深埋心底的、温热的过往。
冲动之下的话语被理智硬生生截断。她知道,有些界限,在经历了七年的分离和今晨的冲突后,不能再轻易僭越。尤其是在对方明显竖起防备的时刻。但沉默,并不意味着平静。水面下,暗流汹涌。
终于,苏晚晴关掉了花洒。水声骤停,浴室里只剩下水滴从身体滑落、滴在瓷砖上的细微声响,以及两人有些压抑的呼吸声。空气瞬间变得粘稠而安静。
“我洗好了。”苏晚晴的声音有些发紧,没有回头,只是伸手去够挂在旁边的浴巾。
秦臻也关了自己的花洒。她没有立刻动作,水珠顺着她紧致的身体线条滑落。她的目光依旧追随着苏晚晴的动作,看着她用浴巾将自己包裹起来,动作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匆忙。
“嗯。”秦臻应了一声,声音带着水汽的湿润,低沉而平静。她也拿起另一条浴巾,开始擦拭身体。动作不疾不徐,带着她惯有的、近乎刻意的从容,仿佛刚才那短暂的触碰和未竟的话语从未发生。
两人背对着彼此,在狭小的空间里各自收拾。气氛微妙而紧绷。空气中弥漫着沐浴露的清香、潮湿的水汽,以及一种无形的张力。每一次不经意的肢体靠近,每一次目光在蒙着水雾的镜子里短暂的交汇,都像带着微弱的电流,让空气轻轻震颤。
苏晚晴用浴巾裹好头发,终于转过身。秦臻也恰好侧身,两人在狭窄的过道里几乎面对面。距离很近,近到能看清对方被水汽蒸腾得微红的脸颊,近到能感受到彼此身上散发的温热湿气。
苏晚晴的目光下意识地避开了秦臻深邃的眼眸,落在了她线条清晰的下颌,然后是她微微起伏的锁骨。秦臻的目光则落在苏晚晴被浴巾包裹下、若隐若现的锁骨和颈间尚未消退的红痕上——那是昨夜她留下的印记。她的喉结几不可察地滚动了一下。
沉默在蔓延。只有水滴声。
“早餐……”苏晚晴清了清嗓子,试图打破这令人窒息的沉默,声音却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沙哑,“……想吃什么?冰箱里好像还有鸡蛋。”
“都好。”秦臻的目光终于抬起,重新对上苏晚晴有些闪躲的视线。她的眼神沉静,却带着一种无形的力量。
吃什么不重要,重要的是你在这里。
苏晚晴被这目光看得心尖一颤,仓促地移开视线。“那……我先出去。”她侧身,试图从秦臻身边挤过去。狭窄的空间让她们的胳膊不可避免地轻轻摩擦了一下。温热的、带着湿意的肌肤接触,瞬间点燃了细微的火花。
秦臻没有让开,也没有动。她只是微微侧头,看着苏晚晴近在咫尺的侧脸,看着她微微颤动的睫毛和紧抿的唇瓣。空气仿佛凝固了。
苏晚晴感觉自己的呼吸都要停滞了。她能闻到秦臻身上和自己相同的沐浴露味道,混合着她特有的、清冽干净的气息。那气息如此熟悉,如此具有侵略性,瞬间唤醒了昨夜无数激烈的记忆碎片。她甚至能感觉到秦臻身上散发出的、带着湿意的温热体温。
“你……”苏晚晴终于忍不住,抬眼看向秦臻,带着一丝被逼到角落的恼意和一丝不易察觉的慌乱,“……让一下。”
秦臻的唇角似乎极轻微地向上弯了一下,一个转瞬即逝、难以捕捉的弧度。她非但没有让开,反而微微向前倾了倾身。距离更近了。她的目光落在苏晚晴因为紧张而微微翕动的鼻翼上,声音压得更低,带着一丝蛊惑般的沙哑:
“昨晚……弄疼你了?”她的目光意有所指地扫过苏晚晴颈间的红痕,语气平淡,却充满了暧昧的暗示。
轰——!
苏晚晴的脸颊瞬间爆红!昨夜那些失控的画面、激烈的喘息、肌肤相贴的滚烫感,如同潮水般汹涌回卷!她万万没想到秦臻会如此直接,在这种情境下,用如此平静的语气问出这样羞耻的话!
“秦臻!”她羞愤地低吼一声,猛地伸手推开秦臻的肩膀,力道不小,带着被戳破心事的狼狈,“你……你让开!”
这一次,秦臻顺从地侧身让开了通道。看着苏晚晴像受惊的兔子一样,裹紧浴巾,头也不回地、几乎是“逃”出浴室,只留下一个带着水汽和香气的、略显慌乱的背影,秦臻的眼底深处,终于掠过一丝真正的、带着复杂意味的笑意。
她慢条斯理地擦拭着身体,目光扫过镜中自己颈侧同样被苏晚晴留下的印记。那抹笑意渐渐沉淀下去,化为一种更深沉的、带着占有欲和不确定性的幽暗。
这场由她主动挑起的、带着试探意味的暧昧拉扯,才刚刚开始。苏晚晴的逃避和羞恼,恰恰证明了她并非无动于衷。而抽屉里那枚被珍藏的旧戒指,和那枚被随意丢弃的新戒指,像两把悬而未决的钥匙,等待着开启她们之间那道布满裂痕、却又渴望被重新连接的大门。
浴室的水汽渐渐散去,但空气中弥漫的、属于成年人的、充满张力的暧昧气息,却久久不散。
那场带着水汽的暧昧试探,余波在公寓里无声地荡漾了好几天。两人之间维持着一种微妙的平衡:同在一个屋檐下,分享早餐的沉默,错开工作的时间,夜晚各自占据沙发一端,空气中弥漫着未解的张力与刻意维持的距离。昨夜抵死缠绵的痕迹在身体上淡去,却在心底刻得更深。
争执的导火索源于一个再寻常不过的傍晚。苏晚晴窝在沙发里处理邮件,秦臻则在一旁的落地窗前接一个冗长的国际电话,流利的英文带着不容置疑的权威。苏晚晴被某个项目细节卡住,烦躁地揉了揉眉心,起身想去厨房倒水。经过秦臻身后时,秦臻恰好结束通话转身,两人猝不及防地撞了个满怀!
“啊!”苏晚晴低呼一声,身体失去平衡,脚下一歪,脚踝处传来一阵钻心的锐痛!她踉跄着扶住旁边的矮柜才没摔倒,脸色瞬间白了。
秦臻也被撞得后退半步,手机差点脱手。看到苏晚晴痛苦地弯下腰捂住脚踝,她脸上的冷峻瞬间被紧张取代,一步跨上前:“怎么了?崴到了?”
“嘶……别碰!”苏晚晴疼得倒吸一口冷气,挥开秦臻伸过来的手,语气带着迁怒的恼火,“走路不长眼啊你!”
秦臻眉头紧锁,无视她的抗拒,蹲下身,小心翼翼地握住她纤细的脚踝查看。白皙的皮肤上已经肉眼可见地红肿起来,像个发面馒头。“肿了。”她的声音低沉,带着不容置疑,“别动,我去拿药箱。”
苏晚晴看着秦臻快步去拿药箱的背影,又气又疼,更多的是对自己不小心和眼下处境的懊恼。明天有个重要的项目启动会,她绝不能缺席!
秦臻拿着药箱回来,熟练地找出红花油。她单膝跪在苏晚晴面前,动作轻柔地托起她的脚踝放在自己膝盖上,拧开药瓶。浓郁的药油味弥漫开来。
“我自己来!”苏晚晴别扭地想抽回脚。
“别动。”秦臻的声音不高,却带着一种奇异的安抚力量。她倒了些药油在掌心搓热,然后力道适中地覆上那红肿的脚踝,开始揉按。温热的手掌和微带刺痛的手法,让苏晚晴忍不住又“嘶”了一声,却也奇异地缓解了部分痛楚。她看着秦臻低垂的、专注的侧脸,紧蹙的眉头,感受着她指尖的温热和力道,心里那股无名火莫名地消下去大半,取而代之的是一种复杂的、带着点委屈的情绪。
揉按了好一会儿,秦臻才用湿巾擦掉手上多余的药油,又拿出弹性绷带小心地给她固定好。“明天别穿高跟鞋了。”她站起身,看着苏晚晴,语气是陈述句。
苏晚晴没好气地瞪她:“废话!这样怎么穿?”她尝试着轻轻动了下脚踝,还是疼得皱眉,“……明天早高峰,打车肯定堵死,地铁挤不上去……”她越说越烦躁,一想到明天要拖着伤脚在人潮里挣扎,头都大了。
秦臻看着她苦恼的样子,眼底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笑意,语气平淡地提议:“我送你。”
“你?”苏晚晴愣了一下,随即像被踩了尾巴,“不用!我自己能行!”让秦臻开着她那辆招摇的宾利送自己去上班?她都能想象到公司楼下会引来多少探究的目光!
秦臻没说话,只是静静地看着她,那眼神仿佛在说:除了我,你还有更好的选择?或者,你想瘸着去挤地铁?
苏晚晴在她平静的注视下败下阵来。脚踝的疼痛提醒着她现实的残酷。她烦躁地抓了抓头发,带着一种被逼无奈的妥协,咬牙切齿道:“……行!送就送!但只到公司附近的路口!不准开到楼下!”
“好。”秦臻应得干脆,嘴角似乎极轻微地向上牵了一下。她拿起红花油瓶子晃了晃,语气带着点揶揄,“不如直接请个假,在家歇着?”
苏晚晴简直被气笑了,翻了个白眼:“秦总,你以为我是你?想请假就请假?项目启动会,我不到场,谁去顶?你以为人人都跟你一样,是金字塔尖上发号施令的?”
这话带着点刺,秦臻却并不恼。她将药箱收好,状似无意地提起:“既然这么辛苦……回来如何?”她顿了顿,目光落在苏晚晴脸上,带着一丝试探,“臻越……本来也该有股份属于你。技术核心是你打下的基础。”
苏晚晴心头猛地一跳。回来?回到秦臻的帝国里?回到那个曾让她感到窒息、感到被“规划”、被“掌控”的地方?她看着秦臻平静下隐藏着期待的眼神,心底那点微弱的、被压抑的火苗似乎又摇曳了一下,但更多的是一种本能的抗拒。
她扯了扯嘴角,露出一抹带着挑衅和暧昧的笑容,眼神直勾勾地看着秦臻,一字一句道:“不行。秦臻,我跟你讲清楚,我苏晚晴——不、能、被、你、压、着。”她故意停顿了一下,看着秦臻微微睁大的眼睛,才慢悠悠地补充道,语气带着赤裸裸的戏谑,“我这个人吧,只喜欢——压、着、别、人。”
最后几个字,她说得又轻又慢,眼神意有所指地扫过秦臻,带着昨夜激情的余韵和毫不掩饰的挑衅。
“轰”的一下,秦臻的耳根瞬间染上了一层薄红!饶是她再冷静自持,也被苏晚晴这大胆露骨的双关语打了个措手不及。她抿紧了唇,眼神闪烁了一下,竟罕见地显露出一丝窘迫,但随即又被一种更深沉的情绪取代。她没有退缩,反而迎着苏晚晴戏谑的目光,声音带着点不易察觉的沙哑,竟顺着她的话接了下去:
“也……没问题。”她顿了顿,似乎在克服某种心理障碍,声音更轻了些,“……我把股权转给你。你……压着我。”
这下轮到苏晚晴哑然失笑了。她看着秦臻微红着脸、一本正经说出“你压着我”这种话,那反差感让她差点绷不住。她摆摆手,带着点无奈和真实的疲惫:“得了吧秦总!你那摊子事儿,股权给我?是想累死我然后继承我的蚂蚁花呗吗?不去!你自己去扛着吧!”
一场关于“压与被压”的暧昧交锋,在苏晚晴的调侃中暂时画上了句号。秦臻眼底掠过一丝不易察觉的笑意,不再提这个话题。
次日一早,秦臻果然准时将苏晚晴送到了离她公司一个路口的地方。苏晚晴忍着痛,故作潇洒地推门下车,头也不回地汇入上班人潮。秦臻坐在车里,看着她有些别扭但倔强的背影消失在转角,才缓缓启动车子离开。
傍晚,苏晚晴拖着依旧酸痛的脚踝回到家。一进门,就被一股奇异的混合气味呛了一下——像是焦糊味混合着……米香?
她疑惑地走向厨房,眼前的景象让她哭笑不得。
只见秦臻系着一条明显不合身的、崭新的碎花围裙,正对着灶台上一口咕嘟冒泡的砂锅如临大敌。旁边的料理台上,一片狼藉:切得大小不一、奇形怪状的蔬菜可怜兮兮地堆着,几个打碎的鸡蛋壳躺在汁液里,垃圾桶里似乎还有一团黑乎乎的不明物体……
“秦总,”苏晚晴靠在厨房门框上,抱着手臂,嘴角勾起一抹戏谑的弧度,“您这是……在研发新型生化武器,还是准备把厨房点了?”
秦臻闻声回头,脸上难得地显露出一丝尴尬。她指着砂锅,语气带着点强装的镇定:“……粥。应该快好了。”随即又补充道,“……外卖也点了。在桌上。”
苏晚晴走过去,掀开砂锅盖,一股浓郁的米香扑面而来,粥倒是熬得稠稠的,只是……里面飘着几块颜色可疑、半生不熟的胡萝卜丁和西蓝花碎。她再看看桌上那几盒包装精美的外卖,忍不住笑出了声。
“看来我们秦总,果然是不食人间烟火的神仙人物。”她摇摇头,语气调侃,眼底却带着一丝连自己都没察觉的柔和。她脱下外套,卷起袖子,“行了,劳驾让让,还是我来吧。别糟蹋粮食了。”
她接过秦臻手里的勺子,动作熟练地将锅里那些半生不熟的蔬菜丁捞出来扔掉,又利落地切了些新的、大小均匀的蔬菜丁和肉末,重新下锅调味。
秦臻默默地站在一旁,看着苏晚晴在烟火气中忙碌的背影,看着她被热气熏得微红的脸颊,看着她利落翻动锅铲的动作,眼神专注而复杂。这一刻的她,褪去了商场上杀伐决断的锋芒,也褪去了面对自己时的尖刺,只剩下一种温暖的、充满生活气息的生动。
简单的两菜一粥很快上桌。虽然比不上大厨,但比起秦臻的“生化武器”和冰冷的外卖,已是人间美味。两人相对而坐,沉默地吃着饭。气氛难得地平和。
饭后,苏晚晴看着窗外璀璨的夜景,忽然提议:“脚还是有点胀,出去透透气?去江边走走吧。”
秦臻有些意外,但立刻点头:“好。”
初秋的夜风带着黄浦江特有的水汽,吹散了白日的燥热。外滩依旧灯火辉煌,游人如织,但对岸浦东的摩天大楼群在夜色中勾勒出更加磅礴的天际线,霓虹闪烁,如同巨大的、璀璨的宝石森林。江面上游轮缓缓驶过,拉出长长的、波光粼粼的光带。
两人并肩走在滨江步道上,刻意保持着不远不近的距离。苏晚晴的脚还有些不适,走得很慢。秦臻配合着她的步伐,沉默地走在她的外侧,高大的身影为她挡去了一部分人流和江风。
万家灯火倒映在江水中,随着水波轻轻摇曳,繁华得如同幻梦。她们看着对岸璀璨的灯光,看着身边依偎走过的年轻情侣,看着推着婴儿车散步的家庭,一时都有些沉默。时间仿佛被这浩渺的江水和辉煌的灯火拉长、稀释。
“真快。”苏晚晴忽然轻声开口,打破了沉默。她微微仰头,看着远处高耸入云的上海中心大厦尖顶,眼神有些迷离,“感觉在波士顿的那些日子,还在昨天……一转眼,我们都三十二了。”
三十二岁。不再是当年图书馆里锋芒毕露、意气风发的学生,也不再是那个在老街区顶楼小屋里笨拙相爱、激烈争吵的年轻人。七年的时光,在彼此的生命里刻下了无法磨灭的痕迹,也横亘下了难以逾越的鸿沟。她们拥有了更多,也失去了很多。
秦臻的脚步顿了一下。她也看向那片璀璨的灯火森林,深邃的眼眸里映照着流动的光影。她没说话,只是伸出手,极其自然地、带着一种无声的力量,轻轻握住了苏晚晴垂在身侧的手。
苏晚晴的身体微微一僵,下意识地想抽回手,但秦臻握得很紧,掌心温热而干燥。那温度透过皮肤传递过来,带着一种奇异的安抚力量,让她紧绷的神经莫名地松弛下来。她最终没有挣脱,任由秦臻握着。指尖传来对方脉搏沉稳的跳动。
两人就这样牵着手,沉默地走在浦江之畔。晚风吹拂着她们的头发和衣角,身后的喧嚣仿佛被隔离开来。眼前是壮丽的城市画卷,脚下是奔腾不息的江水,掌心是对方温热的触感。
三十二岁的她们,站在人生的中途。身后是七年的分离与伤痛,眼前是依旧迷惘未知的未来。掌心相贴的温度,像是这巨大繁华与无尽时间洪流中,唯一真实而确定的锚点。
那些未解的恩怨、试探的暧昧、刻意的疏离,在这一刻,似乎都被这浩渺的江风暂时吹散了,只留下一种沉甸甸的、带着岁月痕迹的陪伴感,和一丝难以言喻的、属于成年人的沧桑与感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