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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章 山村的传说
在层峦叠嶂的深处,群山如沉默的巨兽环抱着一座小小的村落。这村子仿佛被奔腾向前的时光长河遗漏了,遗世独立,固守着千百年来未曾大变的模样。岁月的刻刀在这里留下了深深的痕迹:青石板路被无数代人的脚板磨得光滑圆润,缝隙里顽强地钻出几丛青苔;土坯垒成的老屋低矮敦实,黝黑的瓦片上覆盖着经年的尘土和零星的枯草;炊烟每日袅袅升起,带着柴火特有的干燥香气,融入山间终年缭绕的薄雾里,分不清彼此。一切都透着一股子洗尽铅华后的古朴,以及被尘封太久而自然生出的、难以言喻的神秘。
村里的日子,就像村旁那条不知疲倦却始终缓慢流淌的小溪,平静得几乎听不见水声。人们遵循着日出而作、日落而息的古老节律,春种秋收,夏耘冬藏。与外界的联系被崎岖的山路和闭塞的信息所阻隔,山外的喧嚣与变迁,似乎都被这天然的屏障过滤掉了,只留下一些模糊不清、真假难辨的传言,在茶余饭后被反复咀嚼。
若说这山村的心脏在哪里,那非村口那棵遮天蔽日的古槐莫属。
没有人能确切说出它究竟活了多少个春秋。粗壮的树干需要三四个壮汉才能合抱,树皮皲裂如龙鳞,深深浅浅的沟壑里爬满了墨绿的苔藓。巨大的树冠如同撑开的一把巨伞,浓密的枝叶在盛夏时节能投下好大一片阴凉。它的根须虬结盘错,一部分顽强地拱出地面,形成天然的坐墩。树干上几个黑黝黝的树洞,像是岁月睁开的深邃眼睛,默默注视着树下聚散的人群和村子的沧桑变迁。
这里,是村里最富生气的信息集散地,也是灵魂的栖息所。农闲时分,尤其是闷热难耐的夏夜,村里的老人们便如同归巢的倦鸟,不约而同地汇聚到这棵大槐树下。他们或坐或靠,摇着用蒲草编织的、边缘已经磨损的旧蒲扇,驱赶着恼人的蚊虫,也扇动着凝固的空气。蝉鸣是永不停歇的背景音,从黄昏一直喧嚣到深夜,与树下低沉的絮语交织在一起,构成山村夏夜独特的交响曲。月光透过层叠的树叶筛下来,在地面投下细碎斑驳的光影,也映照着老人们沟壑纵横、饱经风霜的脸庞。
**1.1.2 夏夜的闲谈**
这一晚,又是个月朗星稀的夏夜。槐树下的“老伙计们”陆陆续续到齐了。空气里弥漫着旱烟叶辛辣微呛的味道、汗水和泥土混合的气息,以及夜来香若有似无的甜香。
话题如同溪流,漫无目的地流淌着。东家的苞谷长势喜人,西头的李寡妇新养了几只下蛋的母鸡,后山的野猪最近又拱了谁家的红薯地……琐碎而真实的生活片段在蒲扇的摇动和唾沫星子的飞溅中传递。间或有几声咳嗽,几声叹息,或是关于年轻时力气的唏嘘。
张狗蛋,这个村里出了名的“闲不住”和“胆大包天”的后生,也早早地挤了进来。他不像其他年轻人那样嫌老人们唠叨,反而最爱凑这个热闹。他坐在一个稍远些的树根上,背靠着粗糙的树干,两条长腿随意地伸着,眼睛亮晶晶的,像山涧里跃动的溪水,捕捉着老人们话语里的每一个字眼,尤其是那些带着点“玄乎”味道的。他总觉得,这些看似平常的闲谈里,藏着这个古老山村真正的魂魄和秘密。
“二愣子他爹,听说你前些天去镇上赶集,可瞅见啥新鲜事了?”一个豁牙的老汉问道。
“咳,能有啥新鲜,人挤人,闹哄哄,不如咱山里清净……”被问到的老汉慢悠悠地吸了口旱烟袋,烟锅里的火星在昏暗中明明灭灭。
“就是就是,那镇上的水,喝着都一股子怪味儿!”旁边有人附和。
话题渐渐又绕回了山里的日子。这时,一直没怎么开口、坐在最靠近树干阴影处的一位白发老者,将手中的旱烟杆在树根上轻轻磕了磕,发出沉闷的“笃笃”声。这声音不大,却像有种奇特的魔力,让周围七嘴八舌的闲聊声渐渐平息下来。众人的目光,连同张狗蛋那双充满好奇的眼睛,都聚焦到了这位德高望重的老人身上。他是村里年纪最长、见识也最广的人,年轻时据说走过不少地方,肚子里装着数不清的故事。
月光下,老者的白发银亮,脸上的皱纹如同大槐树的树皮,深刻而宁静。他浑浊却依然锐利的眼睛缓缓扫过围坐的众人,最后似乎有意无意地在张狗蛋热切的脸上停顿了一下。他清了清嗓子,那声音带着一种被岁月磨砺过的沙哑,却又异常清晰,穿透了蝉鸣:
“新鲜事……外头的不新鲜,可咱们这大山里头,埋着的东西,才叫新鲜呐……”他顿了顿,似乎在斟酌词句,又像是在回忆。周围一片寂静,连蒲扇摇动的声音都轻了许多,仿佛怕惊扰了即将流淌出来的古老时光。
“在咱们年轻那会儿啊,就流传着一个说法。”他微微前倾身体,压低了声音,营造出一种分享秘密的氛围,“说是在……(他抬起枯瘦的手,指向村子西边那片被月光勾勒出狰狞轮廓的深山阴影)那山沟沟的深处,野狼涧再往里走,老林子最密、雾气终年不散的地方……”
他故意又停顿了一下,满意地看着包括张狗蛋在内的所有人都屏住了呼吸,脖子伸得老长。
“藏着一座大墓。”他吐出这几个字,字字清晰,带着一种沉甸甸的分量,“不是咱平头老百姓的坟头子,是座……了不得的大墓。”
“嘶……”人群中响起几声倒吸凉气的声音。虽然这传言模模糊糊也有人听过,但由这位老者如此郑重其事地说出来,感觉完全不同了。
“咋个了不得法?”张狗蛋忍不住,脱口问道,声音因为激动而有些发颤。
老者瞥了他一眼,没有责怪他的插嘴,反而像是找到了一个最合适的听众,继续用那种神秘而悠远的语调说:“没人知道那是哪朝哪代的了,也没人敢说里头埋的是谁。可老辈人说,那墓修得邪乎,依山傍水,藏风聚气,却又透着股子阴森。最奇的是……”他再次停顿,这次时间更长,拿起旱烟袋深深吸了一口,吐出的烟雾在月光下袅袅盘旋。
“最奇的是,”他压低声音,几乎成了气音,引得众人不得不把身子往前探,“每到月圆之夜,那大墓附近的山坳里,总有……有东西在拜月!”
“啥东西?”好几个人同时追问,声音里充满了惊疑和恐惧。
“说不清道不明的东西。”老者摇摇头,眼神变得深邃,“有说是成了精的獾子,有说是通了灵的黄皮子(黄鼠狼),还有说是……山魈野鬼!它们排着队,整整齐齐的,对着天上那轮又大又圆的月亮,前爪作揖,后腿跪伏,脑袋一点一点,嘴里还发出呜呜咽咽的声音,像是在……像是在举行啥子神秘的仪式!那场面,啧啧……”他咂咂嘴,仿佛亲眼所见一般,脸上露出一种混合着敬畏和悚然的表情。
张狗蛋只觉得一股寒气从脚底板直冲头顶,激得他后颈的汗毛都竖了起来,但紧接着,一股更加强烈、几乎要烧起来的滚烫好奇心瞬间将那寒意驱散殆尽。他瞪大了眼睛,仿佛要穿透眼前浓重的夜色,直接看到那神秘的山坳里去。心脏在胸腔里“咚咚”地擂着鼓,一个声音在他脑海里疯狂呐喊:
*这世上真有如此奇异之事?*
*那大墓里又藏着怎样的秘密?是泼天的富贵?还是……不能触碰的诅咒?*
月光透过槐树叶的缝隙,落在他年轻而充满渴望的脸上,那光芒,似乎比刚才更加灼热了。老者的故事像一颗投入平静湖面的石子,在他心底激起的涟漪,正一圈圈地扩散开来,再也无法平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