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林默的靴底碾过仓库地面的沙砾,发出细碎的摩擦声。赤雾像稀释的血,从破损的窗棂里渗进来,在光柱里浮动成无数扭曲的微粒。他攥着扳手的掌心沁出冷汗,金属柄上的锈迹硌进皮肤,留下几道暗红的印子——这是三天来他第三次握紧这把工具,前两次分别用来撬开了药店的卷帘门,和砸碎了一只扑向陈雨的畸变犬的头骨。

“这门插销最多还能撑住一次撞击。”陈雨的声音从身后传来,带着金属被锈蚀的沙哑感。她正蹲在铁门内侧,指尖划过那根锈成褐红色的铁插销,指甲缝里还沾着昨天在废弃医院捡到的消毒水痕迹。“你看这里,”她用指尖敲了敲插销与门框连接处,剥落的锈屑簌簌往下掉,“上次堵门时就该换根钢管的。”

李明突然“嘶”了一声,手电光猛地扫向仓库深处。光柱劈开浓得化不开的阴影,落在那堆码到天花板的木箱上——最顶层的木箱正在轻微晃动,箱角压着的帆布被什么东西顶起,露出底下暗褐色的木板,像张咧开的嘴。林默几乎是本能地反手将陈雨拽到身后,扳手扬起的弧度带着风声,肌肉绷紧的瞬间,他听见自己心脏撞在肋骨上的声音,和三天前在研究所走廊里听见的追兵脚步声重合在一起。

“哐当——”

木箱翻倒的巨响在仓库里炸开,半箱生锈的铁钉滚出来,在地面上弹起密集的脆响。林默的扳手停在半空,指节因为用力而发白。陈雨从他胳膊底下探出头,手电光里,一只灰黑色的东西正蜷在铁钉堆里抽搐,细长的尾巴扫过地面,带起道浅痕。

“是老鼠。”陈雨的声音松了些,却仍带着警惕,“但比普通老鼠大太多了。”

那东西突然抬起头,林默才看清它的模样——半米多长的身躯,脊背拱起像座畸形的小山,原本该是皮毛的地方覆盖着层透明薄膜,薄膜下隐约能看见青黑色的血管在蠕动,两颗外翻的獠牙上沾着暗褐色的粘液,滴在铁钉上,发出“滋滋”的轻响。

“畸变体。”李明的声音发颤,他往后退了半步,后腰撞在铁架上,带得上面堆着的空罐头盒叮叮当当落了一地,“是长期接触污染源的生物变异成的,我在研究所的资料里见过……”

话音未落,那只畸变鼠突然发出尖啸,四肢着地猛地窜了过来。李明反应慢了半拍,被它结结实实地扑倒在地,工装裤的布料瞬间被獠牙撕开,两道血痕在小腿上绽开,像突然盛开的暗红色花朵。林默几乎是凭着本能冲过去,扳手带着全身的力气砸下去,正落在畸变鼠的脊背上。

“咔嚓”一声脆响,像是树枝被折断。畸变鼠发出一声凄厉的怪叫,身体扭曲着弹开,撞在铁架上,透明薄膜裂开道口子,流出淡黄色的粘稠液体。它挣扎着想要爬起来,陈雨已经捡起地上的钢管,快步上前,用尽全力戳进了它张开的嘴里。

钢管没入大半,畸变鼠的身体猛地绷紧,四肢抽搐了几下,彻底不动了。林默喘着气扶住李明的胳膊,把他拽起来时,才发现自己的手在抖——不是因为害怕,而是刚才那一击用了太大的力气,肌肉还在发颤。

“血……我的血……”李明的声音带着哭腔,他低头看着自己的小腿,那两道血痕正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发黑,边缘的皮肤泛起青紫色,像被墨水浸染的纸,“会变异的……接触污染源的血液会让人变异……”

“别慌。”陈雨蹲下身,从背包里掏出一小瓶碘伏和纱布,“这只是初期感染,用碘伏消毒后包扎好,只要不接触更多污染源,暂时不会有事。”她说话时动作很稳,撕开纱布的手指没有丝毫颤抖,林默看着她低头时露出的脖颈,那里的皮肤很白,和她沾满灰尘的脸颊形成鲜明对比。

就在这时,仓库的铁门突然发出刺耳的“嘎吱”声。

那声音像是用钝器在刮擦金属,尖锐得让人头皮发麻。林默猛地转头,看见那扇厚重的铁门正在向内凹陷,边缘的铁皮被硬生生挤得卷了起来,刚才还在庆幸的铁插销,此刻已经弯成了诡异的弧度,随时可能断裂。

“什么东西?”李明的声音抖得更厉害了,他下意识地往林默身后缩,“是……是昨天追我们的那些人吗?”

“不是人。”陈雨的脸色瞬间变得苍白,她猛地站起身,拉着林默往后退,“是蚀影!它能分解金属,我们之前在研究所的地下三层见过!”

林默顺着她的目光看向门缝,那里不知何时渗出了一团黑色的雾气,落地后迅速化作无数根细长的触须,像活着的墨汁般在地面上蠕动。触须扫过刚才畸变鼠流出的淡黄色液体,液体瞬间被分解成了气体,连带着地面的水泥都泛起了细密的泡沫,仿佛被强酸腐蚀过。

“它怕高温。”陈雨突然从背包里掏出个玻璃瓶,里面装着半透明的液体,晃一晃就泛起细密的泡沫,“这是我从研究所的实验室偷的助燃剂,本来想留着生火,现在正好能用。”她的手指在发抖,拧瓶盖的动作试了两次才成功,林默看见她的指尖沾着点淡黄色的粉末,和刚才畸变鼠流出的液体颜色很像。

蚀影的触须已经漫过了半个仓库,离他们最近的铁架开始发出“滋滋”的声音,金属表面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融化,滴落在地上,汇成一滩滩银白色的液体。李明举着手电筒,光柱里能清楚地看见触须上那些细微的吸盘,正随着蠕动一张一合,像无数只盯着猎物的眼睛。

“那里有通风管道!”李明突然指着仓库角落,声音因为激动而变调,“我刚才检查环境的时候看见的,就在铁架后面!”

林默顺着他指的方向看去,果然在铁架和墙壁之间,有个半米见方的金属格栅,上面布满了锈迹,看起来很容易就能拆掉。他刚要迈步,陈雨已经把点燃的燃烧瓶扔了过去。

玻璃瓶在空中划过一道弧线,落地时“哐当”一声碎裂,助燃剂遇到火星瞬间燃起熊熊大火。火舌舔舐着蚀影的触须,那些黑色的肢体像被烫到的蛇般猛地缩回去,发出非人的嘶鸣,空气中弥漫开一股焦糊的味道,像是塑料被点燃时的恶臭。

“快!”陈雨拽着林默的胳膊往通风管道跑,“火撑不了多久!”

林默冲到铁架前,用扳手猛地砸向格栅的边缘。锈迹斑斑的金属发出一声闷响,格栅应声而落,露出里面漆黑的管道。李明手脚并用地爬了进去,管道里传来他急促的喘息声和金属摩擦的响动。陈雨紧随其后,她爬进去的时候,背包上的拉链勾住了管道边缘,发出“刺啦”一声轻响。

林默正要跟上,脚踝突然被什么东西缠住了。

那感觉冰冷刺骨,像是被毒蛇的信子舔过,又像是攥住了一块正在融化的冰。他低头用手电照去,看见一根黑色的触须正顺着他的工装裤往上爬,所过之处的布料迅速变得透明,露出底下皮肤泛起的红斑,像被冻伤的痕迹。

“林默!”陈雨在管道里喊他,声音带着哭腔,“快挣脱!”

林默用扳手去撬那根触须,指尖刚碰到它,就传来一阵灼烧般的刺痛,他猛地缩回手,看见指尖的皮肤已经变得通红,像被开水烫过。触须还在往上爬,已经缠到了他的小腿,冰冷的感觉顺着血管蔓延,让他的肌肉开始发僵。

就在这时,仓库里突然传来一声巨响。

那声音震得通风管道簌簌发抖,落下无数铁锈和灰尘。林默看见仓库的方向燃起了一团更大的火,火舌舔舐着屋顶的铁皮,将赤雾染成了诡异的橙红色。蚀影的触须突然剧烈地抽搐起来,像被抽走了所有力气,从他的脚踝上滑落,化作一摊黑色的液体,渗入地面的裂缝里消失不见。

“我扔了剩下的助燃剂。”陈雨的声音从管道里传来,带着浓重的烟尘味,“快走,这里要塌了!”

林默钻进通风管道时,才发现里面比想象中更狭窄。他只能匍匐前进,膝盖和手肘蹭在粗糙的金属壁上,传来阵阵刺痛。管道里弥漫着铁锈和灰尘的味道,混杂着陈雨身上的消毒水味,形成一种奇特的气息。他往前爬了大约三米,突然听见身后传来“轰隆”一声巨响,整个管道剧烈地晃动起来,头顶的铁锈像下雨一样落下。

“仓库塌了!”李明的声音带着劫后余生的庆幸,“蚀影肯定被埋在下面了!”

林默没有说话,他用手电照向前面的黑暗,看见陈雨的身影在蠕动。她的背包拉链还开着,里面露出半截白色的标签,上面印着几个模糊的字——“实验体73号”。

通风管道比他们想象的更长,爬了大约十分钟,前面才出现一点微光。李明最先爬了出去,他落地时发出一声闷响,紧接着是陈雨的声音:“小心点,下面是阳台。”

林默爬出管道时,才发现他们正站在一栋居民楼的阳台上。楼下是条狭窄的街道,赤雾笼罩着路面,隐约能看见翻倒的汽车和散落的垃圾。仓库的方向还在冒烟,黑色的烟雾混在赤雾里,像一条正在游动的蛇。

“我们暂时安全了。”陈雨靠在阳台的栏杆上,从背包里掏出水瓶喝了一口,水顺着她的嘴角流下,滴在脖颈处,晕开一小片水渍。

林默看着她的脖颈,突然愣住了。

刚才在仓库里没注意,现在借着远处火光的映照,他清楚地看见陈雨的脖颈处,有一道淡青色的纹路,像条细小的蛇,从衣领里探出头来,蜿蜒着伸向她的耳垂。那纹路很淡,不仔细看根本发现不了,却让林默的心脏猛地一缩——那和他在研究所资料里见过的,感染了重度污染源的实验体身上的纹路,一模一样。

“怎么了?”陈雨注意到他的目光,下意识地拉高了衣领,遮住了那道纹路,“是不是我脸上有灰?”

林默没有回答,他的目光落在阳台的栏杆上。那里不知被谁用指甲划了一行字,字迹很新,边缘的油漆还在往下掉,显然是刚刻上去没多久。

“别信陈雨。”

五个字歪歪扭扭,却像五把尖刀,猛地刺进林默的心里。他想起刚才陈雨扔助燃剂时毫不犹豫的样子,想起她背包里露出的标签,想起她脖颈处的纹路,还有她处理李明伤口时,那过于熟练的动作——仿佛不是第一次面对这样的场景。

“林默,你看什么呢?”李明走过来,顺着他的目光看向栏杆,“这字谁刻的?恶作剧吧?”

林默没有说话,他抬头看向陈雨,发现她正低着头,看不清表情,只有肩膀在微微发抖。赤雾从阳台的缝隙里渗进来,落在她的发梢上,像一层薄薄的霜。远处的火光还在跳动,将她的影子拉得很长,投在墙壁上,像个正在扭曲的怪物。

通风管道里传来一阵异响,像是有什么东西正在爬过来。

林默猛地握紧了手里的扳手,手电光再次亮起,照亮了管道口那片深邃的黑暗。这一次,他不知道自己将要面对的,是外面的危险,还是身边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