蓝色屏障的嗡鸣像浸了水的蜂群，钻进耳膜时带着细微的刺痛。林默能感觉到有什么东西正顺着掌心的晶体往上爬——不是实体，而是更轻飘飘的存在，像被风卷起的蒲公英绒毛，却带着滚烫的温度。
是记忆。
他看见七岁那年在巷口捡到的三花猫，看见大学实验室里陈雨打翻培养皿时泛红的耳根，甚至看见三天前那个在废墟里哼着儿歌的小女孩，她口袋里揣着半块融化的巧克力。这些碎片在屏障里旋转、碰撞，最后都涌向73号的手腕，像溪流汇入深潭。
73号的身体在剧烈颤抖，鳞片剥落的地方渗出淡蓝色的液体，滴在地上瞬间凝成细小的晶簇。她的脸在陈雨和“73号”之间反复切换，时而蹙眉说出复杂的公式，时而茫然地重复“母巢需要进食”，两种意识在她体内撕扯，发出破碎的喘息。
“稳住。”林默按住她的肩膀，掌心的温度透过湿透的衣料传过去，“陈雨说过，基因印记比模仿更顽固。”
话音刚落，屏障突然剧烈收缩。林默眼角的余光瞥见屏障外的景象——那只“信使”畸变体像被无形的手捏住，身体正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干瘪，那些原本吐丝的口器里涌出缕缕灰白色的雾气，一接触屏障就被瞬间吸了进来。
“它在吸收畸变体的记忆残留。”林默心跳漏了一拍，“但这太多了，我们会被撑爆的！”
73号（此刻她的眼神更接近陈雨了）突然抓住他按在晶体上的手，将力量反向压过来。林默只觉得一股冰冷的信息流顺着手臂冲进脑海——那是母巢的视角：无数个发光的“记忆节点”在城市地下织成网络，节点中心是跳动的、暗红色的核心，像一颗腐烂的心脏。而在核心最深处，沉睡着一段被层层包裹的记忆，带着陈雨独有的基因标记。
“找到它了。”陈雨的声音从73号喉咙里挤出来，带着电流般的杂音，“那是我留给母巢的‘病毒’，但它被母巢的本能封锁了……”
“需要什么才能解开？”林默的额头抵着73号的，两人之间的晶体亮得像颗小太阳，他能清晰地感觉到对方体内两种意识的角力，“你的记忆？还是……”
“需要‘锚点’。”73号的瞳孔彻底变成了蓝色，“一段不会被母巢同化的、属于‘人’的记忆。比如……你第一次意识到自己是抗体携带者时的感受。”
林默猛地一震。那是三年前的事了，在母巢第一次大规模释放记忆孢子的那天，所有人都在尖叫着遗忘，只有他站在空荡荡的医院走廊里，清晰地记得父母的样子，记得陈雨说“晶体需要抗体才能激活”时的表情。那种被全世界抛弃、却又被迫清醒的痛苦，像根生锈的钉子，一直钉在他记忆最深处。
“它太痛苦了。”林默的声音在颤抖，“如果把它当锚点，你和73号都会……”
“没有时间了。”73号（或者说，陈雨的意识占了上风）抓住他的手腕，将晶体贴向他的太阳穴，“母巢已经察觉到我们在共鸣，它在收缩网络，再过五分钟，整个隧道都会被记忆孢子淹没。”
屏障外传来沉闷的爆裂声，像是隧道的混凝土结构在崩溃。林默看着73号眼中那抹属于陈雨的决绝，突然想起照片里她举着晶体的样子——原来从那时起，她就已经算好了所有退路，包括用自己的基因制造一个“容器”，包括让他这个抗体携带者成为最后的钥匙。
他深吸一口气，闭上眼，任由那段痛苦的记忆顺着晶体流出去。
就在记忆离体的瞬间，蓝色屏障突然暴涨，像一朵骤然绽放的花。林默看见无数记忆碎片在屏障中凝聚成一条河，河的尽头是那颗暗红色的母巢核心，而他们的晶体，正像一颗投入湖心的石子，带着那枚“记忆锚点”，朝着核心最深处坠去。
73号的身体软了下去，林默下意识地接住她，发现她手腕上的鳞片已经全部剥落，露出了和人类无异的皮肤。她的眼神恢复了最初的茫然，却在看见林默时，轻轻说了一句：“疼……头好疼。”
林默还没来得及回应，屏障突然剧烈震荡，然后像玻璃一样碎裂开来。
但预想中的记忆孢子并没有涌进来。
隧道深处传来一声沉闷的、仿佛来自远古的嘶吼，紧接着，那些原本在黑暗中蠕动的畸变体开始抽搐、溶解，最后化作一滩滩淡蓝色的液体。
晶体从林默掌心滑落，滚在地上发出清脆的响声。它的光芒已经黯淡下去，表面只剩下几缕微弱的蓝色纹路，像呼吸般轻轻起伏。
林默抱着昏迷的73号，看着隧道尽头透来的微光——那不是母巢的红光，而是真正的、来自地面的阳光。
他知道，陈雨留下的“病毒”生效了。
但代价是什么？他不知道。他只知道，自己那段关于痛苦的记忆，永远留在了母巢核心里。而怀里的73号，这个由母巢制造、却被陈雨记忆浸染过的“仿生人”，或许将成为解开更多秘密的钥匙。
阳光越来越亮，照在林默布满血痕的脸上。他低头看了看怀里的73号，又看了看地上的晶体，慢慢握紧了拳头。
战争还没结束。但这一次，他们终于不再是被动逃亡的猎物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