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 皇位和亲情的取舍:朱文正幽禁记
01人物生平
朱文正,至正六年(公元1336年)出生于濠州(今安徽省凤阳县),小字驴马(这小名起的,惨不忍睹。大概古时,为了好养活,都以贱物为名的缘故吧)太祖兄南昌王朱兴隆之子。先前和母亲王氏避乱出走,与太祖相失。
1354年七月,南昌王死了之后,刚好太祖驻兵滁阳,王氏便带着朱文正前来依附。
朱文正是太祖的嫡亲侄子,太祖和马皇后都非常喜欢这个孩子,视如己出,悉心照顾培养。稍稍长大后,涉猎广泛,尤其喜欢历史英雄的传记,有勇有谋。
1356年三月初一,跟随太祖攻克南京。
1356年五月,朱文正随徐达攻克镇江,太祖听说个叫秦从龙的大儒避乱镇江,听说攻克了镇江,大喜,亲命朱文正带着绫罗绸缎等丰厚的礼品代表自己到秦从龙的家里聘其出山。太祖亲自到龙江迎接,可谓礼贤下士之至也。
1356年十月,因为前面同佥徐达攻常州不克,太祖怒责诸将,升朱文正为同佥,与徐达、汤和一起总领大军,攻常州。
1358年四月,太祖批示帐前亲兵都指挥使司首领官郭彦仁,让其调和朱文正和胡大海之间的矛盾。
1359年六月初二,朱文正譖(诬陷、中伤)徐达有叛意(此前徐达因功升迁为奉国上将军、同知枢密院事,高过朱文正两个身位,可能因此怀恨在心。)
1359年七月,太祖以朱文正仍然同徐达领马步军,廖永忠、俞通海领水寨,水陆并进攻安庆,不克。
1361年三月廿六,改枢密院为大都督,命枢密院同佥朱文正为大都督,节制中外诸军事。
1362年五月,太祖觉得南昌是兵家重地,非骨肉重臣不能守之,于是,乃以大都督朱文正统带副元帅赵德胜、亲军指挥薛显同、参政邓愈一起镇守南昌城。
1362年十二月十六日,大都督朱文正遣裨将率兵取吉安,饶鼎臣出走,遂以参政刘齐、陈海同李明道、曾万中、粹中共守之,以朱叔华知府事,兵还洪都。
1363年四月廿三,陈友谅趁太祖率军救援安丰,大举进攻南昌城,朱文正开启战神模式,以区区二万兵力,对抗陈友谅号称六十万大军,据守城池八十三天,终于迎来了太祖的援兵。这就是最负盛名的南昌保卫战。
1363年四月廿六,朱文正的岳父,诸全守将枢密院判官谢再兴叛,杀知州栾凤,投靠了张士诚。
1364年,大都督朱文正遣志明从征赣州。志明乃据麻岭、沙坑、牛陂为寨,拒命不行,至是,擒之,与克明俱伏诛。
1364年十月,守江西都督朱文正遣元帅宋晟以兵讨须岭等寨,晟至遣人招谕之,寨帅丁廷玉等及其下五千余人来降,文正徙其众并家属于南昌。
1365年正月,大都督朱文正遣参政何文辉、指挥薛显等讨新淦邓仲谦,斩之,命平章汤和率兵讨江西永新诸山寨。
1365年正月廿五,大都督朱文正有罪免官,安置桐城县。
1366年,在监禁处去世。
朱文正的一生,简单而辉煌。简单是因为他的履历非常简单,和大部分军人一样,在沙场纵横一生。辉煌,是因为他高超的军事指挥才能,让他在大明开国之初大放异彩,取得了无可比拟的战功,起到了无可替代的作用,就连一些宿将名臣都对他的战功敬佩不已。
朱文正的一生,寂寞而热烈。他放荡形骸、声色犬马,这都是一个人的内心不为世俗理解的表现,在这个乱世当中,恐怕没有人有资格作为他的知己,他文学素养不高,所以无法在山水田园、诗词歌赋中排解他的忧伤、悲苦、寂寞、孤独,他只好纵情声色。他不屑于做表面文章来迎合他人,也不想用伪装来讨好别人,他的性格就是直来直去,他的感情汹涌澎湃,这样的性格,在这样的乱世,注定了就是昙花一现。
02太祖最信任的人,没有之一
太祖对侄子寄予厚望,从所封的官职就可以看出。不仅信任,简直宠溺。
在之后的1367年十月初九,太祖设立御史台,并搭建了最强的监察班子。汤和为左御史大夫,邓愈为右御史大夫,刘基、章溢为御史中丞。
在成立大会上,太祖面对这个新成立的部门,以及新就任的官员们,发表了热情洋溢的动员讲话和任前谈话。这时,太祖才终于说出了都督府在整个国家政权体系中的核心地位。尤其是,国家尚未成立,军事决定实力的时候,最高军事机构的战略中心地位不可动摇。
“国家所立,唯三大府总天下之政,中书政之本(中书省是行政的中枢机构),都督府掌军旅(都督府掌天下之兵),御史台纠察百司(御史台负责监察百官)。”
可以看出,都督府被太祖视为国家的三驾马车中至关重要的一个。将这个关键之关键的职务交由亲侄子朱文正担任,一方面实在是朱文正是其最信任的人,更是因为对朱文正寄予厚望。
我们可以从太祖对于军事机构改革的全过程,以及太祖对于军事指挥体系的设想中,看出都督府这个位置的极其重要性。
太祖渡江之后,一方面托庇于韩宋政权,以“小透明”的姿态,避免与元兵正面作战。同时,不断蚕食周边力量,扩大自己的生存空间,通过消灭小股敌人,增大势力圈。
而且,太祖通过韩宋政权认可的方式,打造听命于自己的军事指挥体系。
1355年六月初二,太祖带兵渡江之战后,攻克了战略要冲——太平,并改太平路为太平府。然后,他进行了一系列的军政化改造:改太平路为太平府,以李习知府事,置太平兴国翼元帅府。诸将奉上为大元帅。上命李善长为帅府都事,潘庭坚为帅府教授,汪广洋为帅府令史,以陶安参幕府事,命诸将分守各门,修城浚濠,以固守御。
这样的改革,对于太祖来说,是划时代的。因为,他从依附于郭子兴军事集团,慢慢地发展自己的革命班底,形成了一套适合打仗、适合防守、战斗力强、机动灵活的官僚体制。
翼元帅府并不是太祖创造的,但是,他能从元朝的军事体系中复制过来,并且灵活运用到自己的队伍当中,非常具有独到的眼光。这种眼光,让他比其他的同时代的起义军领袖们走得更高、更远。
而且,太平兴国翼元帅府,虽然也叫翼元帅府,但是,从太祖自领大元帅、属官配置等都可以看出,这个翼元帅府同后面设立的那些都不太一样。这其实是个元帅府总部,也就是太祖的军事大本营,最高统帅部。
当然,很快这个统帅部就从太平府搬到了应天府(南京)。
1356年三月十一,太祖亲率部队攻占了集庆府,改为应天府。翻开了国初历史崭新的一页。
乃改集庆路为应天府,置天兴、建康翼统军大元帅府,以廖永安为统军元帅,命赵忠为兴国翼元帅,以守太平。
马上在健康设立了翼统军大元帅府,同时将太平兴国翼元帅府降格为一般的翼元帅府,由赵忠担任元帅。翼统军大元帅府的大元帅依然是太祖本人自领,廖永安只是统军元帅。
紧接着,太祖部队每攻占一个地方,都会设立一个翼元帅府。不同的是,这些翼元帅府的最高长官,不是太祖,他的官职也不能称之为大元帅。这些应该就是在以太祖为中心的最高统帅部领导下的地方军事组织。
直到有一天,太祖发现,元帅府的建制已经满足不了部队的快速发展,以及区域间不平衡的实际问题。更为棘手的是,在军事集团内部,由于频繁的军功,导致官职不敷使用。而且,职务等级的差别已经不能区分军功的大小。这一点太祖比任何人都清楚,如果不能有效地激励“卷”淘汰“躺”,整个部队的战斗力必然会收到很大的影响。
比方说,像徐达、常遇春野战军团,他们是攻城略地,不会在固定的城池进行防守。且战功赫赫,绝非守城之将同日而语。
于是,军事体制改革就刻不容缓。
1356年七月初一,太祖被封吴国公,便趁机设立了属于自己的官署机构:江南行中书省和江南行枢密院,也就是吴国公自有的行政总部和军事总部。当然,明面上,还是表示了对韩宋政权的足够尊重,用了一个行字,行的当然是韩宋政权的中书省和枢密院。
江南行中书省当然是太祖直接担任一把手,李善长、宋思颜、孔克仁、陶安、王恺、乐凤、夏煜等一批文人被任命为幕僚属官。自然而然,之前任命的在各地的知府都直属行中书省管理。今后,凡是被攻克的地方,设立江南行中书省某某分省,就是行中书省的派出机构了。
军事体系进一步健全完善,趋于成熟。行枢密院承担了军事最高机构的职能,原先的翼元帅府就成了行枢密院的下属机构,听命于其指挥。
徐达、汤和等人担任同佥枢密院事。但是,由于徐达、汤和常年在外作战,很难有时间兼顾全面的军事事务。所以,这种任职实际上就是一个职务上的升迁,并不代表就能指挥太祖属下的全部兵马。
太祖对于一切都是深思熟虑的,他绝不会让任何一方势力一家独大,同时,也不容许存在一些漏洞,让属下中的任何一个人,哪怕是最信任的人,有“陈桥兵变”“黄袍加身”的一丝丝可能性。
在行枢密院之外,设置了亲军卫队的建制番号:帐前亲军都指挥使司。这是太祖的卫戍部队,是禁卫军,直接听从太祖指挥,并承担太祖的安全保卫工作。当然,在太祖御驾亲征的时候,作为进攻的主力,攻略敌阵。
在进位吴国公之后,太祖改任行政职务——江南行中书省右丞相。可能是为了避免行枢密院的兵权过大、过于集中,在最高层面,予以分权,设置了左、右、前、后、中五翼元帅府及五部都先锋,这样行枢密院成了一种专门提升职务的空架子,兵权一分为五,易于掌控。
接下来的时间段,是两种地方军事机构并立并行的阶段。在攻占一些城市后,一部分设立翼元帅府如故,一方面设行枢密院分院。
1361年三月廿六,太祖终于迈出了军事权力集中于自己的关键一步,将江南行枢密院改为大都督府。这一举动解决了几个方面的问题。
第一,彻底厘清了军队归属问题。原先的行枢密院,有一个“行”字,行的就是韩宋政权的枢密院。即使太祖的部队,根本不会听命于所谓的韩宋政权的领导。但是,名义上,部队的最终指挥权,仍然是归属于韩宋朝廷。这一改头换面,就是改换门庭,一下子切断了军事上与韩宋朝廷的联系。
第二,解决内部的军事权力分割的局面。太祖的部队来源有四:一是太祖从南略定远到渡江之战直至问鼎南京这一过程中,以濠州本土归附着为基础的嫡系部队。最著名的就是跟随太祖南略定远的淮西二十四将,是太祖的最重要班底,当然,还包括常遇春等中途归附的铁杆部下。二是巢湖水师。要知道,江浙水系密布,要向在这里扎稳脚跟,就必须要拥有一支强大的江上武装。而在渡江之战前,尤显重要。巢湖水师绝对是当时水战中的佼佼者。廖永安、廖永忠兄弟,俞廷玉、俞通海父子等,在开国各项战役中起着关键性的作用。且这支队伍一支忠心耿耿,也是太祖的嫡系部队。三是降服的敌对武装,包括元朝系、陈友谅系、张士诚系、方国珍、明玉珍等系统来归者。太祖其实对这些人已经做过甄别和筛选,以其目光之毒辣,留下的基本上都是忠勇可靠的角色,奸懒馋滑之流早已经被剔除在外。有些暂时有用的人才,虽不可靠,也姑且用之,等到有新的接手人选,便马上被以各种理由除掉。四是郭子兴的旧部。这些人是太祖觉得最为棘手的一批人。他们是最早跟随郭子兴起事的,有的资历比太祖还老,在原体系中的威望比太祖还高。在对待这些人的时候,太祖异常谨慎。一方面,进行拉拢分化,另一方面,进行打压或者直接设计陷害。
这次的枢密院改为大都督,紧接着一系列的人事安排,妥善地安置了邵荣为首的一批郭子兴的早期部将。将同知枢密院事,即行枢密院的最高长官的邵荣,改任行政职务——行中书省平章政事,这就是一招非常惯用的套路——明升暗降、边暗中雪藏、边缘化处理。要知道,当时太祖已经是吴国公、行中书省右丞相,平章政事虽然在官员体系中(除太祖外)乃最高职务,但是,实际上是没有什么权力的。事实上,战争年代,失去了兵权,就是一无所用了。
第三,军事指挥权更加牢牢地掌握在了太祖的手里。我们都知道一句古话:将在外军令有所不受。这其实是一件很危险的事情,曹操的挟天子以令诸侯,唐朝的安史之乱,后周的陈桥兵变等等,都是因为藩镇、诸侯、割据势力不仅掌握了统兵权,还掌握了调兵权,这些军事武装就成了某一个人的私人武装。太祖对于这些历史耳熟能详,能不防吗?他的思路依然采取的是宋朝开国之初的策略。在外的将领只能统兵,不能调兵,兵不知将、将不专兵。当然,在开国初期,还做不到这一点,只能按照这样的原理调兵遣将。总的来说,就是每个将领没有固定的自己的部队(实际上早期各个将领恰恰要依靠自己的部队才能博得军功和官爵),即使有,也只是有招募、训练、管理等职能。只有在太祖将令旨发送到大都督府,大都督府通过指令、符印、宝剑等几样信物授予统帅,统帅才能带兵出征讨伐。否则,就是私自调兵,后果是非常严重的。
我们刚才说了,在开国的初期,是无法做到这一点的。所以,这时候发出去的指令往往是比较宽泛的,执行的空间是比较大的,统兵大将军的自由裁量权是比较大的。比方说,如果要徐达带兵攻击张士诚的部队,那就不能光是攻击平江府(今江苏苏州),肯定是浙江及江苏一带,否则打了苏州就不能继续打了,后续的又要不断地下指令,不仅很麻烦。更关键的是战场瞬息万变,指令永远是跟不上形势发展变化的。所以,宋太宗的指令、阵图到了战场上,经常会打败仗就是这个原理,固化而不知变通,就是战争的大计。统兵大将军最关键的就是原则性和灵活性要兼顾,而且一定要有个度,这很重要。韩信有时候把握不住这个度,要汉太祖给一个“假齐王”,这个和战争毫无关系的要求,近乎无理,当然不会由什么好的下场了。而且,我们的将领根据指令据守城池,如果发生了隔壁的友军受到了威胁,当然不能固守着指令坚守不出,贻误战机,让友军受困,肯定是要在保证自身城池的安全前提下,与友军取得联系,左右夹击,获得战争是胜利才是最关键的。
将大都督府大都督这个关键之关键的职务授予朱文正,除了信任,我觉得没有什么其他的词能表现太祖对于朱文正的那种超乎寻常的感情了。
我们看后续,这个大都督府,在陆陆续续的军事机构改革中,作用越来越大,地位越来越高,权力越来越集中。
从1361年之后,太祖不断地将部队管理权和军事指挥权向大都督府集中,可谓是天下兵马大权归于一府。
1361年十月初一,增置大都督府左右都督、同知、副使、佥事、照磨各一人。
1364年正月初一,太祖即吴王位,建百司官属,置中书省:左、右相国为正一品,平章政事从一品,左、右丞正二品,参知政事从二品。
1364年三月初三,定大都督府等衙门官制:大都督从一品,左、右都督正二品,同知都督从二品,副都督正三品,佥都督从三品。各行省:平章政事从一品,左、右丞正二品,参知政事从二品。金吾侍卫亲军都护府:都护从二品。统军元帅府:元帅正三品,同知元帅从三品。各卫亲军指挥使司:指挥使正三品,同知指挥从三品,副使正四品。千户所:正千户正五品,副千户从五品,镇抚百户正六品。各万户府:正万户正四品,副万户从四品。
这里可以看出,大都督府的大都督和中书省的平章政事是一个等级的,这是的左右相国只有李善长和徐达,也就是说朱文正的排名是:一般一般,世界第三。
1364年三月初六,置武德、龙骧、豹韬、飞熊、威武、广武、兴武、英武、鹰扬、骁骑、神武、雄武、凤翔、天策、振武、宣武、羽林十七卫亲军指挥使司。先是,所得江左州郡,置各翼统军元帅府。至是,乃悉罢诸翼而设卫焉。
1364年四月十一,改各门总管府为千户所,设正、副千户各一员。
1364年四月廿九,立部伍法。诸将有称枢密、平章、元帅、总管、万户者,名不称实,甚无谓。其核诸将所部有兵五千者为指挥,满千者为千户,百人为百户,五十人为总旗,十人为小旗。
1364年十月廿五,以省都镇抚隶大都督府。时参议府言:“初设省都镇抚以制辖行省军马,总禁卫之司。今行省既改为中书,而大都督府并掌戎机。若以都镇抚属本府,则事归于一。”上以为然,遂以都镇抚为大都督府,镇抚秩从四品,掌调各门守御千户所。
1364年十月,革金吾侍卫亲军都护府、统军元帅府万户府,并都护府、断事官知事于大都督府。
1364年十二月廿六,置拱卫司,以统领校尉属大都督府,秩正七品。
1364年,将各种军事机构或革除、或归隶,大都督府成为了真正的执掌戎机的最高军事机构,一人之下、万人之上。只有军权才是真正的权力。
这也恰恰反映出太祖对于朱文正之信任,已经到了无以复加的地步。
03军事天才2.0
不得不说,朱家的血脉中又有天生的战斗基因。我们必须要仔细认真地观摩下,我们的英雄朱文正同学的军事表演。
以少胜多的经典案例:南昌保卫战。
故事的起因是这样的,1363年二月初二,韩宋政权的首都——安丰(安徽寿县安丰塘镇)遭到了张士诚部队的进攻,刘福通被杀,韩宋政权和韩林儿岌岌可危。这种情况下,对于太祖来说,是个非常关键的抉择。如果援助,则一方面内防空虚,时刻都可能引起张士诚和陈友谅的前后夹击。而且,最关键的是,救了韩林儿,这个烫手山芋怎么处理?这个时候,太祖自己的班底机构已经非常完善而且运作娴熟。这个时候迎来一个“活爹”,如果是个不问世事、只问歌舞的纨绔,倒也是没有什么问题。可万一来的是个雄心勃勃的令主,那该当何去何从?如果不去理睬韩宋朝廷的存亡,则最多背负一个见死不救、不忠不诚、不仁不义的骂名,在那样一个时代,这些“口水”不仅不能对当事人产生一丁点儿的杀伤,反而可能会让他在“乱世枭雄”的道路上越走越远,厚黑的心更加坚强如铁。
所以,这样一个简单而又明显的答案,结果却让人大跌眼镜。
1363年三月初一,太祖率中书右丞徐达、参政常遇春等击安丰。所以,非凡人物的心里,都不是我们这些凡夫俗子所能揣度的。你觉得他会这样,他偏偏不这样,你觉得他不会这样,他偏偏就这样。也许,这可能就是“有钱有权有兵任性”吧。
但是,很快太祖便为了他的任性付出了惨重的代价。
1363年四月初一,陈友谅听说太祖主力部队去解安丰之围,便再一次带兵攻击洪都(今江西南昌)。为什么说是再一次呢?是因为在此之前,已经来过一次。
早在1358年四月十六,陈友谅占据了龙兴(即洪都)。直到1362年正月十四,因为胡廷瑞投降的缘故,其城池自然而然落入了太祖手中。改龙兴路为洪都府。
第一次对洪都府的大规模进攻就是在这样一个背景下展开的。陈友谅对于自己的地盘越来越小的现状非常恼火,便建造了一批特别大的舰船过来进攻。不得不说陈友谅这个靠着水军起家、盘踞鄱阳湖一带的枭雄,也确实是个造船小能手。他制造的舰船高有几丈,舰身用红色的朱漆涂装,上下共分为三层,层与层之间专门做了可供骑马行径的棚道。甲板的下面是称之为板房,外面是看不出来的,里面放置了数十个船桨。上层与底层之间说话都相互听不见。操持船桨人员所在的地方,外包铁片,以防止有人凿穿船身。如此坚船利器,陈友谅自认为此次战役必定成功,为显其必胜之信心,陈友谅要去家属和百官全部随行,都城为之一空。当时的陈友谅,举全国之力号称六十万,浩浩荡荡地杀向太祖部队。
这里有个非常让人困惑不解的事情,那就是陈友谅纠集了几乎是他能够征用的全部兵力,本就是应该直捣黄龙、毕其功于一役。但是,他没有将战场选择在太祖的中枢——南京,而是选择坐落在鄱阳湖与赣江交汇处、自有着“襟三江而带五湖,控蛮荆而引瓯越”之称的洪都府,也算是令人匪夷所思的举动。
这让我们不得不回顾,那场让他教训惨痛的著名战役——龙湾之战。那一年正是1360年闰五月初三,陈友谅挟弑杀主公徐寿辉登基为帝的余威,亲率大军直扑南京。
但是在行军过程中,被太祖一招疑兵之计,改变了行军路线。被迫在这个叫龙湾的地方进行决战,被邵荣、徐达、常遇春三路截杀,最后大败而归。
也许是当年的龙湾之战,陈友谅被吓破了胆,留下了不可磨灭的心理阴影,所以,这次的进攻,他选择了以洪都府为首战之地,攻取这个战略要地之后,作为进可攻退可守的根据地,再图四面扩张。还有一个原因可能是陈友谅犯了经验主义的错误。
话说,龙湾之战前夕,陈友谅派其弟领大船侵应天府。及抵达长江之上,见龙江(龙江为秦淮河北流进入长江的水道,由龙江顺着秦淮河可直接抵达南京城护城河)城下兵精将勇,城坚堑深,太祖又设立了一种叫莲花樁(桩)的障碍物,沿江布置了两里多长,用来阻止巨舰通过。陈友谅的船到了这里,不能靠近南京城。这段记忆应该在此次陈友谅进攻太祖部队之前非常深刻地闪现在他的脑海中,让他更加坚信将战场选择在洪都府是一项正确的抉择。
这并不奇怪,古代行军打仗,很多将领都是靠经验来指挥作战,下面,在围攻洪都府的时候,陈友谅再次犯了这个错误。
造成此次久攻不下的原因有很多,最重要的有几个:一是此时的洪都城和1358年四月陈友谅占据的洪都城是不一样的。原来的洪都城西面临水,从西面的城墙上往下看,下面就是波涛汹涌的江水。但是,自从太祖占领了这个地方以后,哦,并不准确,是占领每一个与水毗邻的城池,都要求重新划定城池区域,构筑新的建成区。太祖命令移城,去江三十步。按照现代的计算方法,一步七十厘米,三七二十一,共计两百米多一点。上一次,陈友谅就乘着涨潮,水势高涨,直接从船上登入城墙,破城而入,轻松搞定。但是,很明显,这次是铁定落空了。二是此时洪都城的守将也和当初的不一样。六十万大军,面对着守军不足两万的弹丸之城,就算是吐口吐沫都可能会将这洪都新府给淹没。面对着汹涌敌潮,一向只知纸醉金迷、寻花问柳的朱大公子,一下子变得无比的清醒和睿智,坚强而又有信心。两个素未谋面的对手,将在接下来的时间里,各展神通,各显诡计,只为了让对方成为自己的刀下之鬼、枪下游魂。他们一开始都轻视对方,但是经过几个不眠的昼夜,他们终于知道了对手的才能。他们收起了傲慢和自大,开始了新一轮的阴谋诡计……三是洪都城是个不大的城池,根本不够六十万军队摆开阵势。有一句话叫“一夫当关万夫莫开”,在地形险要的一些地方,一百万人和一百人可能会形成长期对峙的状态。此时的洪都城中的二万人马面对的六十万大军,就像是斯巴达三百勇士在温泉关对阵四十万的波斯铁甲。守城的固然不容易,攻城的也很吃力。
陈友谅万万没想到,他的六十万大军,居然在这样一个弹丸之城足足耗费了八十五天的时间。
每个人都似乎有这样一个体验,在一个特定的时间段,每个细小的时间都被琐事占据,脑子被工作和生活充斥,看似非常充实、忙碌甚至殚精竭虑,没有思考的时间,没有考虑,没有下一步要做什么的准备……等一切都已经过去,坐下来静心地回头看时才发现,之前的一切就是一场梦,满树的花儿绽放过后,一无所有,枝头花落,一切成空,没有留下任何印记,仿佛自己从不曾活过这段时间一样。
对于陈友谅来说,也似乎就是这样。
大兵压境,守城主帅朱文正,这位朱公子数十倍于自己的陈友谅大军,并不感到害怕,指挥若定、从容应对。他收罗城中两万兵众,并与几个著名的将领谋划守城之计,分兵各处进行拒守。
江西行中书省参政邓愈率五千兵马,守抚州门。
元帅赵德胜等率五千兵马,守宫步、士步、桥步三门。
指挥薛显等率五千兵马,守章江、新城二门。
元帅牛海龙、赵国旺、许珪、朱潜、程国胜等率五千兵马,守琉璃、澹台二门。
朱文正居中指挥,节制诸军,但是他也并不纯粹做一个运筹帷幄之中的参谋,而是自己率领精锐部队二千人马,巡视城内,作为应急救援部队,哪里有危险,就去救援哪里。
他的分兵计划非常准确,但这一切的规划部署,都是基于其过硬的军事素养以及对敌军的了如指掌。
果然,第一战力邓愈守卫的抚州门,最先收到了陈友谅部队的猛烈攻击,战斗一旦打响,迅速进入白热化。
1363年四月廿七,陈友谅的先头部队攻击抚州门,士兵们头戴竹盾像一个个畚箕,用来防御箭矢和雷石攻击,士气非常高涨,陈友谅的战前动员显然非常有力,而且,双方战力悬殊,所以他的将士们作战非常勇猛,极力来攻。陈军用攻城车、地龙、懒龙爪等器具全力攻向城门。城墙经受不住猛烈的攻势,纷纷倒塌,计有三十余丈被损坏推倒。邓愈指挥士兵用火铳击退了陈军,随即命令工程兵在城墙外竖起用巨木做成的栅栏,陈军不甘示弱,疯狂冲击栅栏,妄图在南门(抚州门)撕开一条口子。这时,朱文正闻急迅速赶到,命令南门将士拼命死战,因为抚州门一旦失守,全盘皆输,城内所有人全部将会被屠杀。而且,南昌城为战略要地,陈友谅据此窥视南京,则大业危矣。
朱文正亲自督战,邓愈命士兵一边将敌军杀退,每杀退一轮,迅速填补木栅栏,然后立刻修补城墙,日以继夜,通宵之间,城墙恢复如初。
战斗一直持续,陈军人多势众,虽然在小小的南昌城并不能完全摆开阵势,但是,日夜午休车轮战下,守城部队损失相当惨重,总管李继先战死,守卫琉璃、澹台二门的元帅牛海龙、赵国旺、许圭、朱潜、万户程国胜等将领全部战死,后来都被赐配享洪都功臣庙,这是太祖为了这一战死难的将士们,他们不愧是大明的好男儿。
五月初一,正面战场的战斗了已经进行了四个昼夜。这时,陈友谅手下知枢密院事蒋必胜、饶鼎臣等再一次攻克了吉安(今江西省吉安市)。当初,驻守在吉安的李明道和曾万中兄弟不和,李明道就暗通陈友谅的手下蒋必胜,约为内应,协助其夺取吉安。蒋必胜等人的部队攻至吉安城下,李明道举火为号,打开西门迎入敌军,吉安因此再次落入敌手。陈海、曾万中都被杀,参政刘齐、知府朱叔华被抓。只有曾万中的弟弟曾粹中逃跑了,经过仇家黄如渊的家乡,为其所捉。黄如渊本是曾万中的部属,怨恨曾万中兄弟,虐其家属,叛投饶鼎臣。至此次绑缚曾粹中送与饶鼎臣,饶鼎臣杀了曾粹中。蒋必胜威胁劝降刘齐等人,皆不屈服。蒋必胜又攻破临江,抓住同知赵天麟,亦不屈,全部押送到陈友谅处。陈友谅将三人绑赴洪都城下,以此威胁,朱文正不为所动,三人被杀。
五月初八,陈友谅复攻洪都之新城门。此地镇守将领是悍将——指挥薛显,薛显带领精锐士卒开门突击陈军,斩杀陈友谅的平章刘进昭,擒住枢密院副使赵祥,陈军不敌薛显退却。但是,不幸的是,守城军百户徐明被抓住,随后被杀。徐明有胆略,善修饰,军中号为胎里谎。尝出劫友谅营,获其良马以归,故敌兵见徐明来了,都合力来攻,遂执而杀之。后太祖追封为合淝县男,配享洪都功臣庙,让他的儿子承袭了他的官职担任指挥。
六月十四。陈友谅围洪都久攻不克,便增修攻城器具,想从通往城内的水路进攻,水路通往城内有一道坚固的栅栏,隔绝内外,陈军便用长枪长刀砍刺水栅栏,欲破栅以入。都督朱文正早有各类探马、斥候分布于交通要道,秘密观察陈军动向。听闻探报,便名整装待发的精壮战士,将准备好的长杆槊戟,从栅栏内往外投刺,陈军士兵上前夺过长槊向前推进。朱文正命令手下搬来柴堆升起火焰,并将铁戟、铁钩用火烧烫,照样透过栅栏再次猛烈地刺杀过来,敌军照样来夺,却不料太过灼热,烧烂了双手,一时间难以往前再进一步。陈友谅穷尽攻击的所有计谋,但是城中守卫防御非常严密,运筹得当,随机应变。陈友谅黔驴技穷,又派兵攻打宫步、士步二门,此地守将为猛将赵德胜,他奋力防御,直到天黑依然坐在宫步门城楼上,指挥士卒作战,一贼兵潜伏暗处瞄准赵德胜用弓箭射向他,正中腰膂,箭深入六寸,赵德胜将其拔出,知道自己已经不行了,拍着大腿叹道:“我自壮年从军,多次被箭矢、滚木雷石所伤,但是都没有这次伤的重,这就是命啊。我死不足惜,只是遗憾不能跟从主上扫清中原、踏平天下!”,言罢遂卒。
这时,南昌已经被围困将近二十天,内外隔绝,消息不得互通。朱文正便派遣千户张子明告急于健康。为了掩人耳目,张子明登上一艘东湖的渔家小舟,趁夜从水关悄悄驶出,穿过石头口,昼伏夜出,小心翼翼,避开陈友谅部队的耳目,大约半个月的时间才到达建康。
在这之前,太祖刚刚亲自率军大破张士诚部将吕珍,解了安丰之围。他命徐达率领部队围困庐州,自己刚刚回到建康。
张子明见到太祖,将南昌城实际情况详细地进行了禀报。
太祖问道:“陈友谅部队情况怎么样?”
张子明回答道:“陈友谅的部队人数虽多,但是战斗中死亡的也不少。现在枯水期即将到来,江水渐渐干涸,敌军的巨舰将不能用,而且远途跋涉,补给不足,师久粮乏,后继乏力。如果我们的援兵能够及时到达,必可大破之。”
太祖道:“你回去告诉文正,只要再坚守一个月,我必亲率大军前往,陈友谅不足虑也。”
张子明往回走的半路上,到达湖口时,不小心被陈友谅的士卒俘获。
陈友谅道:“你若能诱使城中士卒投降,非但不会死,泼天富贵,你唾手可得。”
张子明假装答应了陈友谅的要求,走到城下,突然大声叫道:“援军马上就到,一定要坚守城池。”
陈友谅大怒,遂杀之。后来,太祖特封张子明为为忠节侯,配享洪都功臣庙。
朱文正等听到这句话,更加努力守城。
六月廿七,太祖认为为了一个庐州,而损失一个南昌,是笔不划算的买卖,于是便召徐达、常遇春于庐州,令还师援洪都。
七月初六,太祖亲自带兵救援洪都。这时徐达、常遇春等亦自庐州还,于是太祖召集诸将官道:“陈友谅不断地率兵侵扰我方,挑起争斗,让老百姓不能安居乐业。现在又再一次围困南昌城。他屡战屡败,还执迷不悟,乃是上天要攫取他的灵魂加速他的灭亡啊。我应该亲自领兵,尔等诸将要各整舟楫,率所部兵马跟从。”
当日,会师并祭旗于龙江,率领水军共计二十万人同时出发。
中书右丞徐达、参知政事常遇春、帐前亲军指挥使冯国胜、同知枢密院事廖永忠、俞通海等皆从。舟过新河口,有两条大鱼,鳞片和鬣毛与众不同,出没波浪中,两条鱼分别游弋在太祖所乘大舟两侧,夹着大船逆流而上直过小孤山,众人都认为这就是传说中的龙。
七月十五,狂风大作,吹翻了冯国胜的战船。太祖觉得这对于冯国胜来说是个不好的兆头,便让他返回建康。
七月十六,大军到达湖口,先遣指挥戴德以一军屯于泾江口,复以一军屯南湖嘴,堵住陈友谅后撤之路,又遣人调信州兵守武阳渡,防其逃逸。
七月十九,陈友谅围洪都,已经有八十五天了。陈友谅听说太祖到了,便解围不再进攻南昌,东出鄱阳湖以迎我师。
上帅诸军由松门入鄱阳,谕诸将曰:两军相斗,勇者胜。陈友谅久围洪都,今闻我师至,而退兵迎战,其势必死斗,诸公当尽力,有进无退,剪灭此虏,正在今日。诸将受命,皆自奋。丁亥,遂与友谅师过于康郎山。友谅列巨舟以当我师。上见之,谓诸将曰:彼巨舟首尾连接,不利进退,可破也。乃分舟师为十一队,火器、弓弩以次而列,戒诸将近寇舟先发火器,次弓弩,及其舟,则短兵击之。戊子,命徐达、常遇春、廖永忠等进兵薄战,达身先诸将,击败其前军,杀千五百人,获一巨舟而还,军威大振。俞通海复乘风发火砲,焚寇舟二十余艘,彼军杀溺者甚众。我指挥韩成、元帅宋贵、陈兆先等亦战死。徐达等搏战不已,火延及达舟,敌遂乘之。达扑火更战,上急遣舟援达,达力战,敌乃退。友谅骁将张定边奋前欲犯上舟,舟适胶浅,我军格斗,定边不能近。遇春从旁射中定边,定边舟始却。通海来援,舟骤进水。涌上,舟遂脱。永忠随以飞舸追定边,定边走,身被百余矢,士卒多死伤。既而遇春舟亦胶浅,上麾兵救之,俄有败舟顺流而下,触遇春舟,舟亦脱。会日暮,诸军欲退,上御楼船,鸣钲,集诸将,申明约束,喻以死生利害,诸将咸举手加额,以死自誓。是日,命徐达还守建康。己丑旦,上命鸣角,舟师毕集,乃亲布阵,复与友谅战。诸军奋击敌舟,敌不能当,杀溺死者无算。院判张志雄所乘舟,樯拆,为敌所觉,以数舟攒兵钩剌之,志雄窘迫自刎。丁普郎、余昶、陈弼、徐公辅皆战死。普郎身被十余创,首脱,犹执兵若战状,植立舟中不仆。敌兵舟舰相连,至晡,东北风起,上命以七舟载荻苇,置火药其中,束草为人,饰以甲胄,各持兵戟,若斗敌者,令敢死士操之,备走舸于后。将迫敌舟,乘风纵火,风急火烈,须臾抵敌舟,其水寨舟数百艘悉被燔,烟焰涨天。湖水尽赤,死者太半。友谅弟友仁、友贵及其平章陈普略等皆焚死,我师乘之,又斩首二千余级。友仁者,即所谓五王也,眇一目,有智数,枭勇善战,至是死,友谅为之丧气。普略,即新开陈也。明日,上复谕诸将曰:友谅战败气沮,亡在旦夕,今当并力蹙之。于是诸将益自奋。是时,上所乘舟樯白,友谅觉,欲并力来攻。上知之,夜令诸船尽白其樯,旦视莫能辨,敌益惊骇。辛卯,复联舟大战。敌兵巨舰艰于运转,我舟环攻之,杀其卒殆尽,而操舟者犹不知,尚呼号摇��如故。已而焚其舟,皆死。俞通海、廖永忠、张兴祖、赵庸等以六舟深入搏击,敌联大舰极力拒战,我师望六舟无所见,意谓已陷没。有顷,六舟旋绕敌船而出,我师见之,勇气愈倍,合战益力,呼声动天地,波涛起立,日为之晦。自辰至午,敌兵大败,弃旗鼓器仗,浮蔽湖面,友谅遂夺气。张定边自以战不利,欲挟友谅退保鞋山,为我师所扼,不得出,乃敛舟自守,不敢更战。通海等还,上劳之曰:今日之捷,诸公之力也。是日,移舟泊柴棚,去敌船五里许,数遣人往挑战,敌不敢应。诸将议欲退师,少休士卒。上曰:两军相持,我若先退,彼必以为怯而来追,非计也。必先移舟出湖,乃可无失。时水路陿隘,舟不得并进,恐为敌所乘。至夜,令船置一灯,相随渡浅,比明,已尽渡矣。乃泊于左蠡。友谅遂亦移舟出洎潴矶,相持者三日,友谅左右二金吾将军率所部来降。先是,友谅数战不利,咨谋于下。其右金吾将军曰:今战不胜,出湖实难,莫若焚舟登陆,直趋湖南,谋为再举。其左金吾将军曰:今虽不利,而我师犹多,尚堪一战,若能聊力,胜负未可知,何至自焚以示弱?万一舍舟登陆,彼以步骑蹑我后,进不及前,退失所据,一败涂地,岂能再举耶?友谅犹豫不决,至是战多丧败,乃曰:右金吾之言是也。左金吾将军闻之,惧及祸,遂以其众降。右金吾见其降,亦率所部来降。友谅失此二将,自是兵力益衰。上既驻师左蠡,移书友谅曰:方今取天下之势,同讨夷狄,以安中国,是为上策;结怨中国,而后夷狄,是谓无策。曩者公犯池州,吾不以为嫌,生还俘虏,将欲与公为约,从之,举各安一方,以俟天命,此吾之本心也。公失此计,乃先与我为雠,我是以破公江州,遂蹂蕲、黄、汉、沔之地,因举龙兴十一郡奄为我有。今又不悔,复启兵端,既困于洪都,两败于康山,杀其弟侄,残其兵将,损数万之命,无尺寸之功,此逆天理,悖人心之所致也。公乘尾大不掉之舟,顿兵敝甲,与吾相持,以公平日之狂暴,正当亲决一战,何徐徐随后,若听吾指挥者,无乃非丈夫乎?公早决之。友谅得书怒,留使者不遣,犹建金字旗周回。巡寨,令获我战士皆杀之。上闻之,命悉出所俘友谅军,视有伤者,赐药疗之,皆遣还。下令曰:但获彼军,皆勿杀。又令祭其弟侄及将之战死者。我师遂出湖口,命遇春、永忠诸将统舟师横截湖面,邀其归路。又令一军立栅于岸,控湖口者旬有五日。友谅不敢出,复移书与之曰:昨兵船对泊潴矶,尝遣使赍记事往,不睹使回。公度量何浅浅哉!大丈夫谋天下,何有深雠?夫辛卯以来,天下豪杰,纷然并起。迩来中原英雄,兴问罪之师,挟天子令诸侯,于是淫虐之徒,一扫而亡。公之湘阴,刘亦惧而往,此公腹心人也,部下将自此往矣。江淮英雄,惟存吾与公耳,何乃自相吞并?公今战亡,弟侄首将,又何怒焉?公之土地,吾已得之,纵力驱残兵来死城下,不可再得也。设使公侥幸逃还,亦宜修德,勿作欺人之寇,却帝名而待真主。不然,丧家灭姓,悔之晚矣。友谅忿恚不能答。上与博士夏煜等日草檄赋诗,意气弥壮,乃遣裨将率兵攻蕲州及兴国,克之,获其海舟十余艘。友谅住湖中既久,食尽,遣舟五百艘掠粮于都昌。都督朱文正复使舍人陈方亮潜往燔其舟。友谅粮绝,势益困。
此战一举奠定了胜局,陈友谅没有很好地利用太祖主力部队援助安丰解救韩林儿的机会,没有沿着长江直取南京,而是空将兵力放在小小的南昌城上,可谓是放弃西瓜、去捡芝麻。
难怪,太祖都觉得后怕,如果丢失了南京这个龙盘虎踞之地,锁住长江,则太祖雄图难展、壮志不酬也。
此战,不仅对于太祖今后灭汉,再灭张士诚,打下了非常扎实的基础。也一举奠定了朱文正在朱军中的地位。从此,如日中天,平步青云,成为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三军统帅。
04他的缺点和他的优点一样非常突出
朱文正是个性格特征非常复杂的人,他聪明好学,用兵如神,静若处子,动若脱兔,有时是谦谦君子,有时是衣冠禽兽。有时明大理识大体,有时计较功名得失。对于太祖,既敬又怕,表面上说得花团锦簇,暗地里又因为得不到封赏而发牢骚,当着面又不敢说,背过脸且想着损招儿。
《明太祖实录》记载了这样一组对话,可见朱文正是个表面上非常善于揣度叔父心理的人。
太祖觉得朱文正功劳非常大,给予的封赏不足以匹配他的功绩,于是便问朱文正道:“你想要当什么官?”对于当时的语境,我们不得而知,到底是真心想要赐予这个大侄子官职,还是想试探下朱文正的心境。
但是,作为高情商的朱文正,回答的非常得体。不禁让我想起,太祖初次和廖永忠的那几句对话。朱文正和廖永忠的结局何其相似,不过是因为朱文正毕竟是亲侄子,所以没有被弄死。这充分地说明了,光说漂亮话,心口不一的人,是不会有好下场的。
文正即曰:“爵赏不先众人,而急私亲,无以服众。且叔父既成大业,侄何忧不富贵?”
可以想象,当时的朱文正一定是面带恭谨而又义正言辞,一副大义凛然且视功名利禄如粪土的样子,他万万没想到,这番惺惺作态,虽然得到了太祖的充分肯定。同时,太祖还当了真,果然没有给他更高的职位。也许,从那一刹那开始,他的心中有了不平衡,有了愤愤不平恨之意。
不知道是不是老朱家的血脉中,有一种天然的狂暴分子,朱文正一开始就是个残忍好杀的人。
太祖命文正镇守南昌。穷山恶水出刁民,因为穷,所以土匪特别多,而且争强好胜者多,喜欢到官府去告状打官司。针对这一情况,朱文正以铁腕血腥的方式予以坚决打击。他先礼后兵,招谕山寨的土匪们来降,并且讲明规则:主动来降的,给米给粮,给车给房。三日之内不降的,全部诛杀。
他还派人私下去寻访,在官府底册中查找,凡是无故诉讼的,一律处死,如此,号令森严,远近震慑。
同时,他是个花花公子,谈淫好色,且行为令人发指。
为了满足他的淫欲,他使用掾史卫达可等小人为心腹,专求民间黄花闺女,貌美之女子则用之数十曰,玩腻了就将女子活活抛入井中,因此死掉的良家女子数不甚数。凡是遇到太祖差人到南昌公干,多以金银贿之,如果不行就用一些见不得光的手段钳制他们,导致这些公干的官员都替他遮掩恶行而不会揭发。
这些罪行,倒还是太祖可以容忍的。
朱文正的僭越行为,是太祖最不能容忍的。其所用床榻,僭以龙凤为装饰,又怨恨太祖不能先封自己的官职,之前跟太祖所说的那些堂而皇之的说辞都是假的。
江西按察佥事凌说(一说是李饮冰)到任后,查明事实,如实弹劾奏明朝廷。
太祖听了大怒,1365年正月廿五,命人将文正带回来问罪,几个手下全部处死,其他不知情的部下随从、头目五十余人,都挑断脚筋。太祖当面讯问文正,文正供认不讳,太祖告知必须要治罪于他。马皇后便劝谏太祖,文正不仅有巨大战功,如果不是他坚守江西,后果不堪设想。而且,毕竟是至亲骨肉,纵然有罪,也应该原谅他。太祖便释放了他,将其安置在桐城幽禁。
1366年四月,太祖启用朱文正,与徐达、常遇春一起征讨浙西,担任监军,其位在徐、常之上。为此,太祖特地写信给徐达:“这次我再次差遣克期持我的批准前往你处,请左相国(徐达)与此次同时委派的官员朱文正一起商议军事、会同做出决定,此次征讨后,须留下精细能干身边信得过的头目镇守淮安。此次委任刚刚开始,就出现了幺蛾子,朱文正死性不改,口出不逊之言,被太祖察之,欲废之。马皇后再次劝谏,尽显一个好妻子、一个好婶婶的家国情怀、骨肉亲情。“文正止是性刚,恐无此心。文正母见存,当念其母子之情,用曲赦之,且见亲亲之义。”太祖再次心软,饶恕了朱文正。
八月,派遣朱文正往濠州祭祀。朱文正又被猪肉蒙了心,行不轨之事:私底下命道士用朱砂笔书写太祖的生辰八字,然后钉在地下,魇之。后又谋叛张士诚。所谓“天作孽犹可活、自作孽不可活”,这次太祖彻底对朱文正死了心,圈禁了朱文正,一直到死。
太祖对侄子之前的期望有多高,后面的失望就有多大。
恐怕这叔侄俩始终都不能明白彼此之间的期望和失望,他们始终没有将这些透漏给对方,这也许是帝王之家的悲哀吧。
但是,他从未放弃过他哥哥的血脉,幽禁了朱文正后,摸着朱守谦的头说:“尔父不率教,忘昔日之艰难,恣肆凶恶,以贻吾忧。尔他日长大,吾封爵尔,不以尔父废也。尔宜修德励行,盖前人之愆,则不负吾望矣。”后文正卒,上推亲亲之恩,大封同姓,封铁柱为靖江王,改名守谦。
05文正之后,再无文正
对于亲侄子的这种变化,太祖既痛心又无可奈何,毕竟朱文正身上流淌着的是他老朱家的血液。何况大哥朱兴隆为人虽然不咋地,但是唯有这一个亲人在世,这样的结果,如何不令他痛心疾首。
他在写给李文忠的信中是这样说的:
老舅家书付保儿,教你知道驴马做的人。当自从守住江西,好生的行事不依法度。近来我的令旨,为开按察司衙门,他三日不接我言,教在江上打着船,便似教化的一般。他又差人往浙西城子里官卖物事。及至开我令旨,不许军民头目来听。密行号令,但有按察司里告状的割了舌头,全家处死。
在那里奸人家妻女,多端不仁。我禁人休去张家那下买盐,他从江西自立批文,直至张家盐场买盐,江上把截的不敢当,尽他往来。南台城里仓与库四处俱各有物。其余多等不仁不孝的勾当,我心里闷,说不的许多。保儿且知道这几件,你父亲到时,自有话与他说也。保儿守城子,休学驴马,你想你母亲,你便休恼。
不管怎么样,朱文正作为一个最高领导者的侄子,作为最高军事统帅,作为一个战功赫赫的年轻将领,其天性刚烈,作战勇敢,谋略过人,在国初,是个不可多得的帅才。
但是,随着战争的推进,全国形势的逆转,这样的人才越来越多,同样的平台下,拥有同样的优点的人群中,缺点如此突出的他,就像是一颗黑漆漆的老鼠屎,暴露在白花花的大米饭中,很显然就会破坏太祖军队在老百姓心目中的良好形象。
朱文正残暴好杀、谈淫好色、视人命如草芥,不尊法令,公然买卖私盐、私通敌国(当然并不是叛国,纯粹是做买卖赚钱,但是无形中也是资敌),这些缺点,已经突出到无法掩盖。甚至到了太祖不得不用最残酷的方式来消灭之。
朱文正死后,太祖又进行了很多军事体制改革,不仅将大都督这个职务被废除,而且左右都督的官阶也有所下降。这样不够,为了防止都督府一家独大,太祖将其一分为五,分别是左军都督府、右军都督府、前军都督府、后军都督府、中军都督府。从此,大都督府正式从历史舞台上消失。朱文正之后,在没有像朱文正一样有着如此崇高地位的军事统帅了。
但是,朱家暴戾的血液,在世世代代中流淌着,在朱守谦的身上没有发生基因突变,所以他也没有逃过这基因的遗传,以及因此而造就的起起落落的一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