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颁奖典礼的喧嚣与郑瑜无关。

他只是个被请来凑数、增加话题度的“背景板”。

当晏栩上台领取那座沉甸甸的最佳男主角奖杯时,郑瑜坐在观众席的最角落,和大家一起鼓掌。

聚光灯下的男人,光芒万丈,遥不可及。

而他,只是这片星光下,一粒微不足道的尘埃。

他像个误入童话世界的灰姑娘,午夜钟声一响,就得匆匆脱下那身借来的水晶鞋。

哦不,是一套几乎要被他穿出感情的旧西装,然后奔向下一个需要南瓜马车才能到达的地方。

典礼一结束,他就匆匆离开了会场。

晚风带着一丝凉意,吹散了会场内的浮华气息。

郑瑜长舒了一口气,感觉自己终于从一个缺氧的环境里活了过来。

后台与晏栩那短暂而冰冷的相遇,像一根微不足道的小刺,扎了一下就过去了。

他早习惯了,在这个圈子里,人微言轻,被无视是家常便饭。

与其自怨自艾,不如想想晚上吃什么更实际。

他熟练地钻进地铁站,晚高峰的余威尚在,车厢里挤得像个沙丁鱼罐头。

郑瑜找了个角落站定,一手抓着扶手,一手掏出手机。

这节小小的车厢,就是他从梦幻切换回现实的缓冲带。

屏幕亮起,他没有刷那些关于颁奖礼的八卦,而是熟练地打开了两个外卖APP。

“饿团”和“拼了么”正在进行惨烈的补贴大战,这对于郑瑜来说,简直是神仙打架,凡人得利。

他点开一家常吃的“张记招牌猪脚饭”,在两个平台上的标价都是25元。

郑瑜的眼睛亮了起来,像发现了新大陆的哥伦布,手指在屏幕上飞速跳跃。

首先,打开“饿团”,领取今晚的“夜宵神券”,满20减10。

然后点进店铺,又领了一张店铺专属的满25减3的券。

两券叠加,25 - 10 - 3 = 12元。

但配送费要3元,总计15元。

不行,不够极致。

他切换到“拼了么”,平台新人券已经用完了,但他用备用手机号注册的小号还有一张满30减15的通用券。

猪脚饭25元,不够门槛。

他眼珠一转,在菜单里加了一份3块钱的饮料和一份2块钱的卤蛋,凑到了30元。

30 - 15 = 15元,配送费0元,总计15元。

“啧,还是饿团划算。”

他小声嘀咕,嘴角却忍不住翘起一个得意的弧度。

为了省下这几块钱,他的脑细胞比写一首歌死得都多。

但这种“运筹帷幄”之中,决胜“几块钱”之外的快感,是富人体会不到的。

最终,他以15元的“历史低价”拿下了这份猪脚饭,心满意足地关掉手机,感觉自己又一次战胜了生活。

地铁到站,他没有直接回家,而是骑上了一辆共享单车,迎着夜风,往三里屯的方向赶去。

他需要赶场,去下一个工作地点。

夜晚的“皇后”酒吧,是他现在的“月亮”。

而那份即将送达的猪脚饭,就是他的“六便士”。

郑瑜在这里做短期驻唱,唱一晚,能有六百块的收入。

虽然不多,但足以支付他下个星期的房租和泡面钱。

他从后台的员工通道走进酒吧,和调酒师阿Ken熟练地碰了碰拳头。

换下那身不合身的西装,穿上自己那件优衣库打折时29元买的纯白T恤,和一条在动物园批发市场淘来的破洞牛仔裤,他整个人都放松了下来。

衣服虽然便宜,但郑瑜自有他的办法。

他把T恤的下摆随意地塞进裤腰一侧,露出一点皮带的边缘,显得腿长。

牛仔裤的裤脚被他卷起两道,恰好露出清瘦的脚踝。

他对着镜子,用手沾了点水,随意地抓了抓头发,弄出一个看似凌乱却很有型的发型。

镜子里的青年,干净、清爽,带着几分少年气和恰到好处的颓废感,完全看不出这一身行头加起来不超过一百块。

这就是他作为前爱豆最后的职业素养——用最少的钱,维持最体面的形象。

他抱着那把旧吉他,坐在后台角落里,安静地解决了他的猪脚饭,每一口都吃得格外香甜。

周围是和他一样,为了生活和梦想在这里卖唱的歌手。

有人在抱怨客人给的小费太少,有人在炫耀昨晚被哪个富婆看上。

郑瑜从不参与这些话题,他只是安静地笑,偶尔附和两句。

感情什么的,他不打算再碰。

他的世界,简单得只剩下音乐和债务。

轮到他上场了。

他抱着吉他,走到那个小小的舞台中央,几盏昏黄的射灯打在他的脸上。

他微微眯起眼,对着话筒,露出一个招牌式的温暖笑容:“晚上好,我是郑瑜。”

然后,他拨动了琴弦。

一首舒缓而忧伤的原创情歌,从他口中缓缓流出。

他的声音很干净,像山间的清泉,能洗涤人心的浮躁。

歌声里带着一丝悲凉,却又顽强地不肯熄灭。

他唱得很投入,仿佛整个世界只剩下他和他的音乐。

他没有注意到,酒吧最不起眼的角落里,坐着一个戴着鸭舌帽和口罩的男人。

男人点了一杯威士忌,却没有喝,只是静静地听着他唱歌。

那双藏在帽檐下的眼睛,深邃而复杂。

一曲唱罢,台下响起稀稀拉拉的掌声。

郑瑜抬起头,笑容依旧:“谢谢大家。生活不易,但总得有点盼头。下一首歌,送给所有像我一样,在泥地里打滚,也想抬头看看月亮的人。歌名叫,《野草》。”

当这首歌的名字从他口中说出时,角落里的男人,端起酒杯的手,微微一顿。

“我是一棵野草,生在无人问津的墙角,风吹雨打,电闪雷鸣,也压不弯我的腰……”

熟悉的旋律,熟悉的歌词。

男人放下酒杯,抬起头,目光穿过昏暗的灯光,牢牢地锁定在舞台上那个抱着吉他的青年身上。

他的脸,在光影中明明灭灭。

但那双眼睛,那双在唱歌时会发光的眼睛,却和梦里的人,渐渐重合。

男人,正是刚从颁奖典礼离开的晏栩。

他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来这里。

或许,只是因为在后台闻到了那股熟悉的肥皂水味,让他鬼使神差地让陈默查了这个叫郑瑜的资料。

又或许,只是想看看,那个被全网嘲笑的落魄爱豆,到底过着怎样一种生活。

可他没想到,会在这里,听到这首,只应该出现在他梦里的歌。

晏栩的眉头,紧紧地皱了起来。

舞台上的郑瑜并不知道台下有人在注视着他。

他只是沉浸在自己的音乐世界里。

这首歌,是他写给自己的。

写给那个在泥泞中挣扎,却从未放弃希望的自己。

他唱得动情,眼眶微微泛红,但脸上,却依旧挂着那抹温暖的,仿佛能融化一切冰雪的笑容。

就像梦里,吴所畏看着池骋时,那傻气又执着的笑。

一样的傻,一样的……让人心疼。

晏栩看着他,心里有种说不出的滋味。

他想起了梦里,那个倔强地用板砖砸自己脑袋的“吴所畏”。

他想起了梦里,那个被他欺负得眼眶通红,却还是不肯服软的“吴所畏”。

他们,真的太像了。

一样的傻,一样的……让人心疼。

晏栩端起酒杯,将杯中的威士忌一饮而尽。

辛辣的液体划过喉咙,却压不住心底那股莫名的烦躁和悸动。

他起身,将几张百元大钞压在杯子下,转身离开了酒吧。

他怕再待下去,自己会做出什么不受控制的事情。

比如,冲上台,把那个笑得一脸灿烂的傻子,狠狠地揉进怀里。

然后问他,你到底是谁?

为什么,要闯进我的梦里?

又为什么,活成我梦里最心疼的模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