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荑闻言,看向桌上那份签着“周凤玉”三个歪歪扭扭字迹、摁着鲜红指印的“债务自愿承担协议”。
又看向那个低着头、瑟缩着肩膀、不敢与她对视的女人。
一股荒谬绝伦的悲凉,夹杂着熊熊燃烧的怒火,瞬间席卷了她。
这怒火,不仅针对云海的无耻,更针对周凤玉这种深入骨髓的、近乎自毁的懦弱。
“呵……”
云荑忽然低低地笑了起来,笑声里没有半分温度,只有无尽的讽刺。
她指着那份协议,声音因极度的克制而微微发颤,目光却像淬了冰的刀子,直直刺向周凤玉:
“周凤玉!三千万!你知道三千万是多少钱吗?!是堆起来有你高的钱!是你这辈子、下辈子、下下辈子不吃不喝也挣不来的钱!是他云海把你卖了千百次都值不了的钱!你自愿承担?你拿什么承担!”
周凤玉被女儿连名带姓的质问吓得浑身一抖,眼泪再次汹涌而出。
她嗫嚅着,声音细若蚊蝇:“我…我…我们一家人齐心协力,一定可以还清的……”
“一家人?!”
云荑猛地拔高声音,指向笑得不怀好意的云海和沙发上事不关己的云途。
“你指望他们跟你齐心协力还债???你做什么白日梦!还是说,你想指望我?我现在已经欠下了一千五百万,你指望我也没用!
她一把抓起桌上的那份协议,看向云海。
纸张在她手中哗啦作响,仿佛不堪重负。
“这份东西,废纸都不如!盛寰集团要追债,找的依然是你!所以,你得意什么?!”
云海脸上的笑瞬间凝固,随即暴怒:“放屁!白纸黑字!她自愿的!你懂个屁的法律!”
“我是不如你懂法?”云荑冷笑。
“《民法典》第五百五十一条,债务转移,必须经债权人同意!盛寰集团同意了吗?夏特助知道吗?他们连这张纸的存在都不知道!他们只认你云海的名字!还有你,”
她转向周凤玉,眼神复杂而冰冷。
“你签这个,是在什么情况下签的?他刚把你推得撞在柜子上!他指着鼻子骂你!他像扔垃圾一样把钱甩到我脸上!这叫‘自愿’?这叫胁迫!这叫趁人之危!只要你想,去法院,这份协议随时可以撤销!”
周凤玉被女儿的眼神吓住了,她看着那份协议,又看看暴怒的丈夫。
好一会,她坚持道:“这份协议是我自愿签的,和你爸没有关系。我……我会主动去找盛寰集团的人商量,让他同意。”
云荑不可置信地看向她,一颗心像被狠狠捅了一刀,最后一丝对母亲的温情也彻底冻结。
“好一个‘自愿’!他拿拆迁款挥霍的时候你连个住的地方都没有!他除了打你骂你,从没有为你做过什么!你甚至不知道他在外面是不是有另一个家,有其他孩子!你只知道顺从他!迁就他!用你愚蠢的‘牺牲’来维持这个早就该散掉的‘家’!”
云荑深吸一口气,压下喉咙口的腥甜和腹部的绞痛,将那份协议狠狠拍回桌上。
“云海,收起你这套把戏。”
她目光扫过周凤玉和云途,带着一种彻底决裂的冰冷。
“你们谁爱签谁签,谁爱‘自愿’谁‘自愿’,但记住,法律只认事实!该你云海承担的,一分都跑不掉!”
她不再看客厅里任何一个人,转身走向自己的房间,脚步决绝。
身后传来云海谩骂的声音和周凤玉低低的抽噎。
云荑反锁上房门,背靠着冰冷的门板滑坐在地。
屋外的喧嚣仿佛隔着一个世界。
她拿出手机,屏幕亮起,映出她苍白如纸的脸和通红的眼眶。
她迅速找到了夏思哲的名片,拨通了电话。
电话很快接通,夏思哲沉稳的声音传来:“云小姐?”
“夏特助,”云荑尽量让自己的声音平静些,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疲惫。
“我有件事需要立即向您汇报。云海,我的父亲,试图转移财产并逃避责任。他刚刚在家中展示了至少三十万现金,并强迫我母亲周凤玉签署了一份所谓的‘自愿承担三千万债务协议’。我母亲是在被家暴后、精神高度紧张恐惧的状态下被迫签署的。”
云荑停顿了一下,又补充道:
“我认为,他存在隐匿财产、恶意转移债务、对抗执行的重大嫌疑。现金就在客厅的黑色塑料袋里,那份协议在我家餐桌上。请务必尽快采取法律措施冻结他的资产。另外,我承诺的卖房还款计划不变,相关手续我会尽快办理。”
电话那头沉默了几秒,夏思哲的声音带着一丝凝重和赞许:
“明白了,云小姐。感谢你提供的关键信息。请保护好自己和你母亲的安全。盛寰的法务和安保团队会立刻行动,你提供的情报非常重要。”
他顿了顿,又道:“至于那份‘协议’,请放心,只要你母亲不是自愿的,便对她没有任何约束力。债务主体依然是你父亲云海,我们只认可具有法律效力的判决和协议。”
“谢谢。”云荑挂断电话,将手机紧紧攥在掌心,心中冰冷。
想到周凤玉执着自愿的态度,她心中隐隐有些不好的预感。
而她和这个名为“家”的泥潭,也终于走到了彻底决裂的边缘。
她望向窗外沉沉的夜色,眼神中只剩下孤注一掷的决然。
卖房、还债、彻底离开这里,是她唯一能抓住的、通往未来的绳索。
至于云海和周凤玉的命运,她已无力,也无意再去背负。
翌日清晨,靖北市笼罩在一片灰蒙蒙的阴雨之中。
恒隆大厦,七楼。
煦远国际设计有限公司的办公区,气氛比窗外的天气更加压抑。
云荑坐在自己的工位上,面前的电脑屏幕亮着,却半天没有切换过画面。
她眼下带着浓重的青黑,脸色苍白得近乎透明。
昨夜那场歇斯底里的争吵、散落一地的零钱、母亲固执的眼神、父亲狰狞的面孔……
如同冰冷的潮水,反复冲刷着她的神经。
“云姐,你脸色好差,要不请个假吧?”苏蕊小心翼翼地递过来一杯热水。
云荑勉强扯出一个笑容,摇摇头:“没事,老毛病了。”
她深吸一口气,强迫自己集中精神在图纸上。
卖房的事情已经委托给了中介,最快也要几天才有回音。
还有,房子卖了后,也需要一个住的地方。
所以,她还联系了租房中介。
现在,工作是她未来三十年偿还那沉重债务的唯一指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