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老。”青衣少年对着那为首的灰袍老者恭敬行礼,声音清脆,打破了令人窒息的沉默,“弟子巡山至断魂崖,见此人坠落绝壁,气息奄奄,故出手救回。观其形貌衣着、所携器物,确非我辈中人,当是误入禁制的凡尘俗世者无疑。”少年的话语条理清晰,带着一丝完成任务的轻松。
那被称为“长老”的灰袍老者,眼皮极其缓慢地抬了一下,浑浊的目光再次落在陈岩身上。他并未直接回应少年,而是转向身旁那位面容沉静如水的月白道姑,用一种极其缓慢、带着岁月磨砺后沙哑质感的声音开口,每一个字都像从石缝里艰难挤出来:
“静明师侄……算来,距上次有凡人误入,已是多少岁月了?”他的声音不高,却奇异地传遍了整个寂静的庭院。
月白道姑——静明,微微躬身,声音如同玉石相击,清冷得不带一丝烟火气:“回禀玄尘师伯,据《云踪纪略》所载,上一例乃前朝弘治年间,距今……三百七十一载。”她的声音精准而冰冷,报出的数字仿佛只是无关紧要的流水账。
“三百七十一载……”玄尘长老喃喃重复了一句,浑浊的目光扫过陈岩身上那件色彩鲜艳、沾满泥水的冲锋衣,落在他背后那个巨大、鼓鼓囊囊的登山包上,又瞥了一眼他手腕上那块还在微弱闪烁的电子表。他那布满深刻皱纹的脸上,终于出现了一丝极其细微的波动,不是惊讶,而是一种更深沉、更难以言喻的……倦怠。他极其缓慢地、仿佛不堪重负地摇了摇头,喉咙里发出一声悠长的叹息,那叹息声如同枯叶在寒风中摩擦:
“唉……千年不易,世道更迭如走马。然,凡尘之人,还是这般……聒噪、莽撞、不知敬畏天地。”他顿了顿,拐杖底端在光滑的青石板上轻轻一顿,发出“笃”的一声轻响,如同给一段漫长的陈词画上句号,“扰我清修,污我净土。”
最后四个字,他说得极轻,却像冰冷的铁锥,狠狠扎进陈岩的耳中。
陈岩的身体猛地一僵。一股混杂着屈辱、愤怒和冰冷的寒意瞬间窜遍全身。他下意识地攥紧了拳头,指关节因为用力而发白。他抬起头,目光迎向玄尘长老那双浑浊淡漠的眼睛,喉咙里滚动着反驳的话语,但对方那如同看待尘埃蝼蚁般的目光,却像一堵无形的冰墙,将他所有想要冲口而出的话都冻结在了喉咙里。
“师伯明鉴。”静明道姑微微颔首,声音依旧平静无波,仿佛在陈述一件再平常不过的事务,“按宗门古训,凡误入禁地之俗子,当洗其记忆,导其归路,以绝后患,保我云隐清净。”
洗其记忆!
这四个字如同惊雷,在陈岩的脑海中轰然炸响!他猛地抬起头,眼中充满了难以置信的惊骇。抹去记忆?像擦掉黑板上的粉笔字一样,抹掉他所有的经历、认知、甚至……自我?这比死亡更让他感到一种彻骨的恐惧!他下意识地后退了一步,后背重重撞在身后冰冷坚硬的石壁上,带来一阵钝痛。
“嗯。”玄尘长老眼皮都没抬,似乎对静明道姑的提议没有任何异议,只是用拐杖又轻轻顿了一下地面,“速办。”语气平淡得如同在吩咐弟子去扫一片落叶。
静明道姑躬身领命:“是。”她转向陈岩,那双古井无波的眼睛里没有任何情绪,只有一种执行程序的冰冷。她抬起右手,宽大的月白色袍袖无风自动,一股无形的、令人心悸的力量开始在她指尖凝聚。那力量带着一种绝对的意志,仿佛能轻易侵入、搅乱、抹平一个人意识深处最宝贵的印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