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章

传送门的光芒如潮水般退去,熟悉的湿土与发酵猫粮的气味率先钻入鼻腔——是他们离开时的老巷。午后的阳光慵懒地斜切过斑驳的墙皮,在地面投下梧桐叶摇曳的碎影。杂货店锈蚀的铁皮门被风推搡着,发出单调而悠长的“吱呀”声。一切仿佛凝固在他们离开的瞬间,却又弥漫着一种难以言喻的、被浸染过的异样感。

“我们……回来了?”凌暹下意识地蹲下身,指尖抚过墙角那道熟悉的爪痕——那是他化形前为标记领地反复磨砺出的印记,此刻竟隐隐流转着微弱的、非自然的银光。

陆烬立在巷口,目光锐利如鹰隼,扫过杂货店门口的陈列架。原本摆放的廉价陶瓷小猫摆件不翼而飞,取而代之的是一排塔罗牌样式的深色木雕:魔术师牌上的角色握着猫爪形的魔杖,愚者牌的边缘蚀刻着层层叠叠的暹罗猫轮廓,牌面的纹理在阳光下竟如活物般缓缓流动,闪烁着类似鳞片的微光。

“并非完全回归。”陆烬拈起一枚“力量”牌木雕,指腹摩挲着背面——那里刻着一个微缩的猫头邮戳,与奶糖系统的图标如出一辙,“副本的涟漪,已经波及此处。”

话音未落,杂货店的门“砰”地被撞开。系着围裙的阿姨举着鸡毛掸子探出身,一见凌暹,眼睛顿时亮起,随即又蹙紧眉头:“暹暹!你这孩子跑哪儿野去了?摊子上的占卜牌都快堆成山了!喏,还有你的信,一大早就搁在你那破椅子上了!”

凌暹心头一跳。他的占卜摊不过是对面老槐树下的一张缺腿折叠桌,几方褪色的坐垫,向来是流浪猫的休憩地,从未有信件往来。

他快步走向槐树,拉开折叠桌吱呀作响的抽屉。里面赫然躺着一个深棕色的硬纸信封。信封厚重,封口处打着深红色的火漆印,印纹是一个歪歪扭扭、透着几分诡谲的猫头。信封中央盖着一枚银灰色的邮戳,图案是旋转的木马,戳记上的字迹模糊不清,唯有“愚者乐园”四个字,如同刻印般清晰。

“谁的手笔?”陆烬已无声地靠近。

凌暹小心翼翼地挑开火漆。信封内并无信笺,只有半张边缘磨损、泛着岁月黄晕的游乐园门票。票面描绘着复古的旋转木马,木马鬃毛以金线勾勒,其中一匹白色木马的眼眶处,被人用刺目的红笔圈起,旁边一行娟秀却透着冰冷的字迹:“别让旋转木马停转”。

翻至背面,一张泛黄的剪报被仔细粘贴其上。那是关于“愚者乐园”的旧闻:二十年前,一场离奇的大火吞噬了欢乐,乐园自此关闭。诡异的是,午夜时分,附近居民常能听见园内传出旋转木马空灵的音乐,却再无人见过任何身影从中走出。

“新副本的邀请函?”凌暹指尖划过门票上火焰状的烫金纹路,一股灼热的刺痛感猝然传来。

几乎是同时,奶糖系统那标志性的、此刻却裹挟着游乐园般甜腻欢快音效的声音,在他脑海中轰然炸响:“叮咚~检测到关键道具【半张门票】,新副本【愚者的旋转木马】强制开启!任务目标:于乐园关闭前,寻获‘被诅咒的许愿币’。失败惩罚:永远成为旋转木马上的装饰品,供人观赏哦~”

“传送倒计时:10,9,8……”

“等等!”凌暹猛地想起什么,转身冲向杂货店柜台,“阿姨,我摊子上那个暹罗猫木雕呢?”那是他化形后用第一笔占卜收入换来的,是他与过去唯一的、有形的维系。

阿姨被他的急切吓了一跳,茫然指向柜台:“刚刚还在那……咦?怎么……”

两人目光所及,柜台空无一物。唯有桌面上残留着一个清晰的圆形湿痕,水迹勾勒出的图案,正是旋转木马——与门票上的一模一样。

“看来它是开启的‘钥匙’。”陆烬的声音带着洞悉的冷冽,在传送光芒即将裹住凌暹的瞬间,一把攥住他的手腕,“抓紧!”

倒计时归零的刹那,老槐树巨大的阴影骤然扭曲、拉伸,化作一条深不见底的幽暗隧道。隧道深处,旋转木马那空灵又带着一丝荒诞的乐声清晰传来,其间夹杂着孩童虚幻的笑声与烟花沉闷的轰鸣。凌暹只觉脚下一空,强烈的失重感攫住了他。手中紧握的半张门票骤然迸发出刺目的金光,与陆烬指间紧捏的“力量”牌木雕产生强烈共鸣。嗡鸣声中,一个淡金色的透明光罩瞬间成型,将他们牢牢护在其中。

下坠感仅持续了心跳的几拍。双脚再次踏上坚实地面时,一股甜腻到令人作呕的焦糖味混合着浓烈的消毒水气息,霸道地涌入鼻腔。眼前是游乐园破败的检票口:锈迹斑驳的铁栅栏被疯长的紫色牵牛花缠绕覆盖,售票亭的玻璃支离破碎,亭内积满灰尘的日历,日期赫然停留在——二十年前的七月十六日。剪报上记载的,灾难降临之日。

“欢迎光临愚者乐园。”一个夹杂着电流噪音的机械女声,从布满蛛网的高音喇叭里冰冷传出,“今日营业时间:午夜十二点至黎明六点。请务必保管好您的门票,遗失者……将永远迷失于此。”

凌暹低头看向掌心。那半张门票的边缘,正悄然渗出柔和的银色光晕,仿佛在无声地渴望着缺失的另一半。他抬眼望向园内。一条铺着陈旧红砖的小路在暮色四合中蜿蜒延伸,路的尽头,一座巨大的旋转木马静静矗立。它周身缠绕的彩灯明明灭灭,如同被随意抛撒在昏暗天幕上的、濒死的星辰。

“目标?”陆烬的视线精准地锁定了旋转木马群中最显眼的那匹白色木马。它高昂着头,马鞍上清晰可见一个鲜红的圆圈标记,与门票上的指示如出一辙。然而,木马本该镶嵌眼珠的眼眶处,此刻只剩下一个深邃的空洞,仿佛被残忍地剜去。

“另一半门票是关键。”凌暹用力握紧手中滚烫的半张纸片,“系统说的许愿币,线索必然与此相连。”

两人踏入乐园。红砖小路两侧,种满了纸扎的向日葵。随着他们的脚步靠近,花盘里暗藏的小灯泡次第亮起,散发出暖黄却毫无温度的光芒。路边的长椅上,坐着几个模糊的人形轮廓。他们的身影如同被水浸湿的水彩画,边缘晕染不清,面目更是混沌一片,只剩下衣物和姿势的淡淡影子。

“游客?”凌暹试探着向一个穿着模糊连衣裙轮廓的“人”挥了挥手。对方毫无反应,只是机械地、持续地摇晃着手中一个同样模糊的气球。气球绳子的末端,一枚古老的铜币在昏黄的光线下泛着诡异的幽绿。

陆烬猛地拉住凌暹,指向那女人的脚边——一小滩清澈的水渍,形状酷似一滴硕大的眼泪,正随着她摇晃气球的动作,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悄然蒸发。“他们……在消散。”陆烬的声音压得极低,带着一丝警觉,“看她的手。”

凌暹凝神细看,那女人握着气球绳的几根手指,正变得如同融化的冰晶般透明。而就在那几根手指彻底消失的瞬间,旋转木马的方向,传来一声轻微却令人心悸的“咔哒”脆响,仿佛某种无形的链条悄然崩断。

高音喇叭里的机械女声再次响起,这一次,那冰冷的声音中竟糅杂了一丝令人毛骨悚然的、近乎愉悦的笑意:“温馨提示:当最后一位‘游客’消散之际,旋转木马将陷入永恒的沉寂。时间宝贵,请尽快……找到属于您的许愿币哦~”

“轰!”旋转木马顶端的灯牌骤然亮起,刺目的猩红数字在暮色中跳动: 5:59:59

凌暹的目光死死锁住那匹空洞眼眶的白色木马,一股寒意顺着脊椎爬升。门票上那行冰冷的字迹——“别让旋转木马停转”——此刻重若千钧。这绝非仅仅是冰冷的任务指令。它更像是一个被禁锢于此的灵魂,在绝望的深渊中,用尽最后力气发出的、无声的悲鸣与求救。

他深吸一口气,将掌心的半张门票攥得更紧,指节因用力而微微发白。侧过头,与陆烬交换了一个心照不宣的眼神。两人不再犹豫,踏着红砖小径,朝着那闪烁着不祥光芒的旋转木马,坚定地走去。纸向日葵的光芒在身后投下摇曳的光影,长椅上那些模糊的“观众”依旧在无声地摇晃,如同被命运按下了暂停键的幽灵演员,默默注视着他们一步步踏入这场更为诡谲的未知迷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