梨花漫过石阶时,沈砚秋正在擦拭那支梅花银簪。
银簪的尖端沾着点晨露,在阳光下折射出细碎的光,将案上摊开的舆图映得斑驳。舆图上的蚀灵谷已被朱砂圈出,旁边批注着“梨花成海,魔气尽散”,字迹是陆承煜的笔锋,遒劲中带着几分温润,像他此刻正倚在门框上的模样。
“青丘的信使又来了。”他抬手接住片飘落的花瓣,花瓣落在他掌心,竟化作颗晶莹的露珠,“说北境的冻土下,又发现了新的阵纹,和当年锁灵阵的残迹很像。”
沈砚秋将银簪别回发间,转身时,湖蓝色的裙摆扫过满地落英,带起一阵微香:“是影盟的余党?还是……”
“都不是。”陆承煜走进来,将一封烫金信函放在舆图旁,信函的火漆印是只展翅的朱雀,“是陨星谷的马长老,他说那阵纹里有双生印的气息,像是有人在刻意唤醒什么。”
沈砚秋的指尖在“陨星谷”三个字上停顿。舆图上的这个地名被红笔圈了七次,每次标注的日期都与蚀灵魔异动的时间吻合,像串解不开的绳结。她忽然想起陈二叔消散前的眼神,那里面除了释然,似乎还藏着未说尽的话。
“马长老还说,”陆承煜的声音压得很低,像是怕惊扰了窗外的梨花,“当年陨星谷战役后,有位护灵卫带着半块双生印失踪了,那半块印上刻着的,正是蚀灵谷的结界图谱。”
银簪的流苏忽然晃动起来,流苏末端的珍珠撞击着鬓角,发出细碎的声响。沈砚秋走到窗边,望着远处云雾缭绕的北境山脉,那里的冻土终年不化,却在去年春天冒出了第一株绿芽——是被梨花的灵气唤醒的北离树。
“我们得去趟陨星谷。”她的声音里带着不容置疑的坚定,“那半块双生印若落在别有用心的人手里,比蚀灵魔更危险。”
陆承煜从身后轻轻环住她的腰,下巴抵在她发顶,那里还沾着片梨花:“你还记得三年前在蚀灵谷,你说要种满北境的梨花吗?现在已经种到第三座山谷了。”
“还差最后一座。”她转过身,指尖划过他胸口的玉佩,玉佩上的“忠”字被摩挲得发亮,“等找齐双生印,我们就去最北的极光谷,在那里种棵最大的梨花树。”
三日后,陨星谷。
谷口的石碑上刻着“护灵卫禁地”五个大字,字迹被岁月磨得模糊,却依旧能看出当年的苍劲。沈砚秋用银簪在碑底的凹槽处轻轻一点,石碑忽然向侧面移开,露出条仅容一人通过的密道,密道壁上嵌着的夜明珠,与黑水河底的如出一辙。
“马长老说,阵纹就在密道尽头的祭坛下。”陆承煜点亮手中的磷火灯,淡绿色的光芒照亮了前方的路,“只是这密道有护灵咒加持,非双生印血脉者,进不去。”
沈砚秋的银簪忽然发烫,簪尖的梅花印记在壁上投下晃动的影。她想起母亲临终前的话:“双生印本是一体,分则为祸,合则为祥,唯有心怀至善者,方能合二为一。”
密道尽头的祭坛比想象中简陋。
祭坛是块天然的黑石,石面上刻着的阵纹已大半模糊,唯有中央的凹槽清晰可见,形状与沈砚秋怀中的半块双生印完美契合。石缝里钻出些淡紫色的花,花瓣上的纹路像极了缩小的阵图,是只有在灵气充沛处才会生长的“同心兰”。
“看来我们找对地方了。”陆承煜将半块印放在凹槽里,印石与黑石接触的瞬间,发出“嗡”的一声共鸣,阵纹中亮起淡金色的光,“马长老说,另一半印很可能就藏在祭坛下方的石室里。”
沈砚秋的银簪突然指向祭坛左侧的石壁。那里的同心兰开得格外繁盛,花丛中露出块松动的石头,石头上刻着个极小的“漕”字——是当年漕帮护灵卫的标记。
“在这里。”她用银簪撬开石头,石壁后露出个黑漆漆的洞口,洞口的石阶上积着层薄尘,显然很久没人踏足,“石阶上的灵纹还在,说明里面的东西很安全。”
陆承煜举着磷火灯率先走下去。石阶比想象中陡峭,每级台阶的边缘都刻着护灵咒,咒语在灯光下泛着微光,像串引路的星子。走到第九十九级台阶时,前方忽然出现扇青铜门,门上的锁是镂空的双生花形状,与沈砚秋的银簪正是一对。
“看来这门是为你准备的。”陆承煜侧身让开,看着沈砚秋将银簪插进锁孔,“当年设计这里的人,定是料到有一天,会有位持梅花簪的女子来开启它。”
青铜门缓缓打开的瞬间,一股温润的气息扑面而来。石室不大,中央的石台上放着个紫檀木盒,盒盖上的双生印与沈砚秋怀中的半块完美拼合,只是这半块印上刻着的,是北境所有结界的图谱,其中蚀灵谷的位置被朱砂重点标注,旁边写着“破局之钥,在于归心”。
“找到了。”沈砚秋的指尖抚过盒盖上的字迹,那是母亲的笔迹,温婉中带着坚定,“原来母亲早就知道,双生印合璧的关键,不是力量,是人心。”
陆承煜忽然注意到石台角落的卷轴。卷轴用红绸系着,绸带上的流苏已经褪色,却依旧能看出当年的精致——是幅未完成的绣品,上面绣着艘小船,船尾站着个穿月白长衫的女子,手中握着支梅花簪,船下的水波里,游着条银色的鱼,鱼眼处用金线绣成,像两颗明亮的星。
“是苏曼卿的绣品。”沈砚秋展开卷轴,绣品的右下角有行小字:“待梨花满谷,送君归舟”,字迹的墨色与母亲的如出一辙,显然是两人合作完成,“她早就料到,我们会找到这里。”
就在这时,石室突然剧烈震动起来。头顶的石块簌簌落下,陆承煜迅速将沈砚秋护在怀里,抬头看见青铜门正在缓缓关闭,门上的护灵咒闪烁不定,显然是有人在外面破坏祭坛的阵纹。
“是影盟的余党?”沈砚秋握紧手中的紫檀木盒,盒盖的棱角硌得掌心生疼,“他们怎么会知道这里?”
陆承煜的目光落在石台上的铜镜上。铜镜不知被谁动过,镜面正对着洞口的方向,隐约能看见祭坛上的人影——是个穿灰布长衫的老者,手中握着柄淬了魔气的匕首,正在疯狂地砍砸阵纹中的同心兰。
“是当年影盟的军师,”陆承煜认出那人腰间的骷髅玉佩,“谢临渊死后,他带着残部躲进了北境的冻土,没想到还没死心。”
青铜门关闭的瞬间,沈砚秋将紫檀木盒塞进陆承煜怀里,同时将银簪掷向铜镜——银簪穿透镜面的虚影,精准地刺中老者握匕首的手腕,匕首“哐当”落地,砸在祭坛的黑石上,激起一阵火星。
“快走!”她推着陆承煜冲向石室另一侧的暗门,那是她刚才在石台上发现的逃生通道,“我用护灵咒暂时困住他,你带着双生印去找马长老,让他立刻加固北境所有结界!”
陆承煜却反手抓住她的手腕:“要走一起走,我不会再让你一个人面对危险。”
“没时间了!”沈砚秋的声音带着从未有过的急切,她从怀中掏出个锦囊塞进陆承煜手里,里面装着些梨花粉末,是用蚀灵谷的晨露炼制而成,能在魔气中指引方向,“记住,双生印合璧的口诀在紫檀木盒的夹层里,只有用至善之心催动,才能发挥最大的力量。”
青铜门彻底关闭的瞬间,沈砚秋启动了石室的自毁装置。石台上的护灵咒突然爆发出耀眼的光芒,光芒中,她的身影渐渐变得透明,却依旧保持着推陆承煜进暗门的姿势——这是护灵咒的终极形态,以自身灵力为代价,换取同伴的生机。
“沈砚秋!”陆承煜在暗门后嘶吼,声音被石壁弹回来,变得支离破碎。他看着沈砚秋的身影在光芒中化作点点光屑,最终融入漫天飞舞的梨花中,手中的锦囊忽然发烫,里面的梨花粉末顺着指缝落下,在地上拼出个“等”字。
不知过了多久,暗门被人从外面撬开。马长老带着陨星谷的弟子冲进来,看见陆承煜抱着紫檀木盒瘫坐在地,盒盖上的双生印正在缓缓合拢,印石的缝隙中渗出些金色的液体,像极了沈砚秋的血。
“陆公子,快醒醒!”马长老将一粒清灵丹塞进他口中,“沈姑娘用最后的灵力护住了双生印,只要找到至善之人,就能用印石的灵力将她召回!”
陆承煜猛地睁开眼。他看着手中的紫檀木盒,盒盖的夹层里果然藏着张字条,上面的字迹是沈砚秋的,娟秀中带着决绝:“北境极光谷的冰湖下,有株千年北离树,它的果实能聚灵重生,只是需要以心为引,切记,不可用执念催动。”
三日后,极光谷。
冰湖的表面覆盖着层薄冰,冰层下泛着幽蓝的光,像块巨大的蓝宝石。陆承煜站在湖边,手中的双生印在阳光下泛着金光,印石的光芒穿透冰层,照亮了湖底的那株北离树——树干粗壮,枝叶繁茂,枝头挂着颗殷红的果实,果实上的纹路与双生印如出一辙。
“就是它了。”马长老站在他身后,看着冰湖下的北离树,“这树是当年护灵卫用生命滋养的,它的果实能聚天地灵气,重塑肉身,只是……”
“只是需要献祭最珍贵的记忆,对吗?”陆承煜的声音平静得像冰湖的水面,“沈砚秋的字条上写了,要用与她相关的所有记忆作为引子,才能让果实成熟。”
马长老叹息:“陆公子可想好了?一旦献祭,你将再也记不起与沈姑娘相关的一切,包括蚀灵谷的梨花,黑水河的漩涡,甚至……”
“我想好了。”陆承煜将双生印放在冰面上,印石的光芒瞬间增强,冰层开始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融化,“只要她能回来,记不记得又有什么关系?我只知道,有个很重要的人,在等我带她回家。”
冰湖彻底融化的瞬间,北离树的果实突然爆发出耀眼的光。陆承煜感到脑海中关于沈砚秋的记忆正在飞速流逝——黑水河底的并肩作战,蚀灵谷的梨花纷飞,甚至十年前地牢里的那半块馒头,都像指间的沙,渐渐消散。
但他没有松手。他看着那颗果实从枝头落下,落入水中,化作道流光,流光中渐渐浮现出个熟悉的身影——湖蓝色的襦裙,发间的梅花簪,还有腕间那道淡淡的疤痕,都与记忆中一模一样。
“你是谁?”沈砚秋的声音带着迷茫,看着眼前这个陌生的男子,眼眶却莫名地泛红,“我好像……在哪里见过你。”
陆承煜笑着伸出手,掌心的双生印还在泛着微光:“在下陆承煜,或许我们可以从认识开始。对了,我知道有家点心铺的糖糕很好吃,不知姑娘愿不愿意……”
话未说完,就被沈砚秋抱住。她的发间沾着片梨花,落在他的肩头,带来阵熟悉的清香:“不管你是谁,我好像等了你很久。”
北离树的枝叶在他们身后轻轻摇曳,枝头的新叶上凝结着露珠,露珠里映出两个交握的身影。冰湖的水面渐渐平静,倒映着极光谷的天空,天空中飘过朵云,云的形状像艘小船,船上站着个穿月白长衫的女子,发间的梅花簪在阳光下泛着温暖的光。
五年后,蚀灵谷。
漫山遍野的梨花又开了,像场温柔的雪。沈砚秋坐在谷口的石凳上,看着孩子们在树下追逐嬉戏,王婆婆的孙子已经成了护灵卫的小队长,他手中的火把温暖而明亮,照亮了每个孩子的笑脸。
陆承煜走过来,将件披风搭在她肩上。披风上绣着双生花,是他亲手绣的,针脚虽然笨拙,却格外用心:“京城来消息了,新的漕运路线已经开通,从黑水河到极光谷,一路都种满了梨花,说是为了纪念一位很重要的人。”
沈砚秋的指尖拂过披风上的花纹,忽然笑了:“我好像做了个很长的梦,梦里有江雾,有漩涡,还有……”
“还有很多好吃的糖糕。”陆承煜握住她的手,掌心的温度透过肌肤传来,带着安稳的力量,“走吧,孩子们说要去看新开通的漕运船,说是船头上刻着朵梅花,很漂亮。”
两人并肩走在梨花道上,落英缤纷,像场永不落幕的雪。远处的漕运船鸣着笛驶过,船头的梅花雕刻在阳光下泛着光,像颗跳动的心脏,温暖而坚定。
沈砚秋忽然停下脚步,指着船尾的方向:“你看,那里有只银簪在发光。”
陆承煜顺着她指的方向望去,只见船尾的栏杆上,不知何时落了支梅花银簪,簪尖的珍珠在阳光下折射出细碎的光,像颗从未熄灭的星。
“或许,是哪位故人留下的吧。”他笑着握紧她的手,继续向前走去,“我们还有很长的路要走,不是吗?”
梨花落在他们交握的手上,像层轻薄的誓言。远处的孩子们唱起了新编的歌谣,歌词里没有了仇恨,没有了分离,只有漫山的梨花,和一艘永远等在渡口的归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