渤海七号平台的监控室像一只巨大的铅棺,隔绝了外面世界的最后一丝生气。只有屏幕幽蓝的光,在王砚眼底跳跃,一次又一次,重播着那令人肝胆俱裂的十几秒。
沈临渊的脸,中国地质学界公认的泰山北斗,他在屏幕里显得那么平静,甚至带着一种解脱似的天真。他扯掉那顶橘红色的安全头盔,动作轻得像拂去一片落叶,然后张开双臂,像要拥抱什么看不见的东西。
下一刻,他整个人扑向钻机平台外那片浓得化不开的墨黑渤海。监控镜头忠实地捕捉到他坠落前最后一帧表情——嘴角微微上扬,凝固着一种近乎婴儿般纯粹、无邪的微笑。
“咚——”
沉闷的落水声隔着厚重的特种玻璃传来,被钻头穿透页岩层的巨大轰鸣扭曲、覆盖,但那声音却像烧红的铁钎,狠狠贯穿了王砚的耳膜,在颅骨深处反复回荡、震荡。
“他说岩层在哭,”安保队长赵铁柱的声音又干又涩,像砂纸在摩擦。他布满油污的大手将一个闪着幽暗金属光泽的U盘猛地拍进王砚僵硬的手心。“前言不搭后语……说我们放出了比甲烷更他妈可怕一万倍的东西。疯了,绝对是疯了!”赵铁柱的眼珠布满血丝,眼神深处是浓得化不开的恐惧和迷茫。
王砚死死攥住那枚小小的U盘,冰冷的金属棱角硌得掌心生疼。屏幕幽蓝的光映着他惨白的脸,沈临渊那婴儿般的微笑仿佛还在眼前晃动。比甲烷更可怕?岩层……在哭?空洞的词语在混乱的思绪里撞击,得不到任何回响。
三个月后,王砚站在四川涪陵页岩气田的焦土上。
空气不再是空气,是裹着浓重焦糊肉味和熔融塑料恶臭的热浪,每一次呼吸都像吸入滚烫的沙砾。
眼前是噩梦的具象化:巨大的压裂设备仿佛被无形的巨手狠狠揉捏过,钢铁扭曲、熔化,与大地熔接在一起,凝结成一片丑陋、绝望的工业坟场。二十三具……不,是二十三块勉强保留着人形的焦炭,被永久地“焊接”在那些熔化的操作台和仪表盘上。他们生前的姿态被高温瞬间定格,蜷缩、僵直、徒劳地伸手……宛如一组地狱熔炉中永恒的祭品雕塑。
那份薄薄的事故调查报告在王砚口袋里,像一块烧红的烙铁贴着他的大腿。冰冷的铅字结论写着:“未知次声波诱发设备高强度共振。”每一个字都透着彻骨的敷衍和恐惧。
他颤抖着拿出另一件东西——一支廉价塑料外壳的录音笔。按下播放键。
“滋啦……滋啦啦……”电流的杂音在死寂的焦土上异常刺耳。
陡然,沈临渊嘶哑、绝望的吼叫声撕裂了粘稠的空气,刺穿了裹挟着灰烬的热风,每一个音节都淬满了濒死的疯狂:
“它们在岩层里囚禁了三亿年!三亿年啊!饿疯了!!滋啦……滋滋……它们在撞……撞门!!!”
吼声戛然而止,只剩下尖锐的电流嘶鸣,如同濒死的哀嚎尾音。
就在这时——
“咚——!”
一声沉闷、厚重、带着金属质感的敲击,毫无预兆地从脚下的焦黑大地深处传来。整片废墟似乎都随之轻轻一颤。
王砚猛地低头。
就在他脚边不远处,一块原本半埋在灰烬里的金属名牌——大概是某个不幸工人生前佩戴的工牌——“哒”地一声,从灰烬里弹跳起来,翻了个身,铝制的冰冷表面反射着昏黄的夕阳余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