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和顾淮生结婚三十年,我却意外听到了他那辆老奔驰的心声。
“7.21,去学校,给林若雪送晚餐早餐。”
“7.22,驾驶四十公里,带林若雪看日出。”
“7.23,不出车,跟林若雪在车内震......
最后两个字听完,我抬眼,看向身旁温柔满眼温柔的顾淮生。
疑窦顿生。
林若雪......
那不是丈夫常年带在身边,赞不绝口的博士生吗?
1
那个奇怪的声音,是在我给顾淮生熨衬衫时出现的。
“7.19,去学校,给林若雪亲手做早餐。”
“7.22,驾车京华大学,给林若雪母亲送鸡汤。
“今日......”
林若雪,这个名字我熟悉,顾淮生最得意的博士生。
怔然出声:“她怎么会......”
那道声音也愣了:“博士生?她不是顾淮生的妻子吗?”
话落,我心中一阵荒谬。
但更荒谬的是,此刻与我对话的,不是人。
而是我们家那辆开了十五年的老奔驰,老蓝。
它说,为了防止老年痴呆,它每天都会写驾驶日记。
却没想到,有一天,我能听见。
老蓝说,它承载着顾淮生去的最多的地方,不是我和他的家,也不是他任教的大学。
而是为一个年轻的灵魂,偏离了航线。
我半晌说不出话,沉默地抚上右手的戒指。
那是三十年前,顾淮生用他赚的第一笔的稿费给我买的。
“你有什么证据来证明,淮生他......真的和那个学生有什么?”
说逃避也好,说舍不得多年情分也罢。
我有些不信。
老蓝声音有些委屈。
“不信?”
“那下一个一分钟,他就会送你一支香水。”
“那是送林若雪礼物剩下的小样。”
话落,顾淮生带着一身香气回来了。
手上拿着只香水。
“晚晚,今天临时被系里几个老朋友拉着开了个研讨会,这才耽搁了时间。”
“不过,你看我给你带了什么。”
说着,他把香水递给我,眼里的深情一如往昔。
“我记得你最喜欢花,这瓶栀子花香水,我在一家老香水店看到,第一时间就想到了你。”
他目光紧盯着我,似乎期待我会喜欢。
然而,我一接过香水,就开始剧烈咳嗽。
是,我喜欢花不错。
但他似乎忘了。
我,对栀子花过敏。
......
咳嗽到昏迷前,我的记忆随身体一起动荡。
多年前,顾淮生还是个一文不名的穷诗人,而我是院长最器重的女儿。
他为了能配得上我,把自己关在图书馆里,没日没夜地读书、写作。
从一个籍籍无名的文学青年,到连续在国家级期刊上发表论文。
同学约他去参加诗社活动,他总摇头,指着我对那人说:“我的诗社,就在这里。”
我们确定关系的那天。
他带着他第一本诗集的出版合同,站在我宿舍楼下的银杏树下。
“晚晚,现在我可以用我的笔给你一个家了。你是否愿意,成为我所有作品永恒的第一读者?”
年轻时的赤诚,足以点燃整个世界。
以至于,我放弃了去国外读博的机会,甘心为他洗手作羹汤。
他评上教授的那一天,在我耳边许诺:“此心此生,唯你一人,绝无旁顾。”
白首同心,结婚三十载,他的笔,却开始为别人描摹青春。
2
再睁开眼时,我对上一双愧疚的眼眸。
“晚晚,你醒了,感觉怎么样?”
顾淮生紧紧握住我的手。
“都是我的错,我不该这么粗心。你要是真有什么事,我该怎么办。”
听听,多么动人的情话。
我闭上眼。
对顾淮生说:“让我再歇一会儿。”
顾淮生也不气馁。
温柔的为我喂下一碗药,说:“好,你安心睡,我就在这里陪着你。”
有我守着。
就当我真因这几个字迷迷糊糊要睡过去时。
一道手机铃声响了。
顾淮生犹豫了一下,按下接听键。
然后,他摇醒我,温声:
“晚晚,我必须得出门一趟,有一个很重要的文学峰会。”
他的表情,夹杂着歉疚,看起来那么真挚。
峰会?
是为了去见她吧。
我想起他刚刚的电话。
“这场会议真的那么要紧吗?我一个人在家,心里有点不踏实......”
“晚晚,这次峰会邀请了海内外的知名学者,我是中方代表的主讲人,这个责任我必须担起来。”
说完,他轻轻抚了抚我已经不烫的额头,抛下我走了。
“但,顾淮生并未出现在学术会议,而是去了大学城的一家古籍店门口。”
三十分钟后,老蓝的提示音体贴响起,它催促我。
“我看到了,他们还在没人时接了个吻。”
“晚晚,直接打车来学校,你们人类把这个叫什么?捉奸?”
老兰的催促下,我很快打到车。
一进校园,就远远地看见,一个年轻的女孩挽着顾淮生的手。
明眸如月,笑颜如花。
像一份过分璀璨的阳光,刺痛了我的心。
我跟着他们,一路走到那家看着就高级的古籍店门口。
门口的侍者穿着长衫,气质儒雅。
见我走近,微微躬身,伸手拦住了我。
“抱歉,夫人,本店今日只对受邀贵宾开放。”
贵宾。
两个字,瞬间划开了我与顾淮生之间的鸿沟。
我只能贴着窗户,像个偷窥狂。
看顾淮生为他的学生买了本,抵得上一套房的古籍。
看他拉着女孩儿的手:“若雪,你对文字的这份敏感与热忱,就如同我年轻时的模样......”
看他说这话时,眼神真挚。
同三十年前和我告白时,没什么两样。
我没法再听下去,出门找到他们停靠在路边的老蓝,靠着它,泪水决堤。
明明多年前,是顾淮生紧紧握着我的手,告诉我。
“晚晚,你就是我的港湾,是我所有灵感的源泉。”
“我绝不会让任何世俗的东西,来打扰我们的时间。
是的,一开始是这样的。
直到后来,他身边的其他博导,一个个都在炫耀自己的学生多么有才华,多么有灵气。
顾淮生参加那些学术研讨会的时候,也总把传承和新血液挂在嘴边。
他看起来,非常享受那种作为导师,被年轻学子崇拜和仰望的感觉。
比起一个平凡的家庭主妇,他更喜欢那些年轻的,有活力的,看起来闪闪发光的女学生。
然后慢慢的,他的精力,被那些他称之为学术应酬的活动,与他口中最得意的学生。
占据得越来越多。
越来越多。
直至在家中喝一杯热茶的功夫都没有。
3
抽出回忆,顾淮生正好发来语音,问我晚饭想吃什么。
他的语气仍然温柔耐心,同离开家时没什么分别。
最后,他说:“才离开半日,就深觉想你。晚晚,我不该出门的。”
好巧,语音条播放到这句的时候。
我和老蓝一起看到他搂着林若雪从我们面前走过,逛街,对视。
打了一个很温柔的啵。
与他心爱的学生,一直约会到晚上快十二点的时候。
衣领上带着口红印的顾淮生,才舍得与我一前一后同时回家。
他不知道我出门跟踪他的事。
看着我,眼神温温柔柔的,手上还带我最喜欢作家的新书。
“晚晚,我不该在你身体不适的时候离开,但会议的议程实在......”
似乎也意识到解释无用。
他不说话了,放下袋子,给我熬了我生病时最爱喝的鸡汤。
我看着他在厨房里忙碌的背影,和下午路边与女学生牵手的身影重合。
心里忽而空了一块,一个念头在脑海越来越明显。
离婚吧。
结束这错付真心的三十年。
厨房门推开,顾淮生熟练地给我盛好了一碗汤。
“累了一天,总算能像这样什么都不想,只陪你安安静静地吃顿饭了。”
偏偏一则消息在这时弹出:
“老师,您送来的鸡汤妈妈喝了,精神好多了。”
后面,附送着一个飞吻的表情。
汤勺砰的一声摔倒桌上。
这下我是彻底吃不下去了。
顾淮生也注意到我惨白的脸色,不顾我的反对,坚持要带我去医院。
被他拉着出门时,我无意中看到他打车时的手机屏幕。
那是林若雪。
她就在顾淮生的手机屏保上,那么笑盈盈地看着我,光明正大又肆意。
我深深蹙起眉。
“怎么了?晚晚,是哪里又开始疼了吗?”
顾淮生担忧地看向我。
就好像三十年前,他也是这么站在图书馆门口,那么温和地牵起我的手,说外面的风大。
“早就提醒过你,天凉了要加件披肩,怎么总像个孩子一样让人操心?”
令人操心?
我差点笑出声。
再不打算遮遮掩掩,我直接出击。
“顾淮生,你今天根本没去什么峰会吧。你的车,带你去了大学城。”
4
一句话,直接让顾淮生愣在原地。
表情一下子急了:“晚晚,这里面一定有误会,我怎么可能对你撒谎......”
话没说完,他的手机响了。
我替他按下接听键。
下一秒,女孩带着哭腔的声音从手机中传来。
“顾老师,实在抱歉这么晚打扰您,可我论文里有个概念一直没理顺,我怕会影响到最终的评审......”
娇滴滴的,在这个安静的夜里显得特别刺耳。
看啊,令他操心的,远不仅有我这个晚晚,还有需要他拯救的若雪。
不顾顾淮生的为难,我陪着他来了学校的教研室。
第一次,近距离地看到了林若雪。
“老师,您可算来了!”
“这几个关键的论点,我翻遍了资料还是找不到支撑,要是毕不了业可怎么办......”
说着就要娇滴滴的扑过来,直到我从顾淮生身后走出来时,刹住动作。
她看到我。
那一刻,年轻女孩儿的脸上写满了惶恐和胆怯,瞧着十足的可怜。
说多漂亮,没有的。
但年轻,让人羡慕的年轻。
“师母,您千万别误会,我的毕业论文迫在眉睫,实在是没有办法,才不得不深夜求助老师。”
忍不住又笑了下,这番茶言茶语,我年轻时在小说里读过太多了。
“学术问题应该靠钻研,而不是掉眼泪。哭能让你的论据自己长出来吗?”
我笑,和顾淮生道:“别愣着了,快去尽你做导师的责任吧,学生的未来可不能耽搁。”
顾淮生欲言又止地看了我一眼。
大概是觉得我并未发现,他心口一松,连忙去帮林若雪出谋划策。
“不要为他伤心。他不再是你的专属诗人,但你的世界也不必只围绕一个男人。”
“这么多年,你一个人也能把生活过得有声有色,不是吗?”
老蓝的声音荡漾在我的心底,很温柔。
但我仍没说话,只是看着那两人忙碌。
他们是那么心无旁骛,彼此都埋头于书海,等到其中一人有了发现,又迅速开展热烈的讨论。
发乎情止乎礼,却又让人插不进去。
直到意外打破了这份宁静。
一道黑影从旁窜出,冲进去,抢走林若雪的包就跑。
林若雪吓得当即尖叫。
尖叫中,已引来校警的歹徒见无法脱身,竟掏出匕首,发了狠地朝他们刺来。
“啊!”
电光石火间,顾淮生下意识地拉过我挡在林若雪身前。
他护住了他心爱的学生,却将刚刚赶到的我,完全暴露在了挥舞的刀锋之下。
一股剧痛贯穿了我的身体。
意识彻底堕入黑暗前,耳边是顾淮生终于转向我的、惊慌失措的呼喊:
“晚晚!晚晚!”
......
再醒来时,是医院里刺鼻的消毒水味。
手臂上的伤口已经被包扎好,缝了十几针。
顾淮生守在我的床边,双眼布满血丝,憔悴不堪。
见我醒来,他立刻握住我的手,声音嘶哑:
“晚晚,对不起,对不起,我当时脑子一片空白,我不是故意的......你相信我,我真的不是故意的......”
“我们在结婚三十年,我不能失去你......”
他语无伦次地道歉,眼泪大颗大颗地落下来。
看起来是那么的真切,那么的懊悔。
我静静地看着他,直到他哭得说不出话来。
然后,我用没有受伤的手,轻轻推开了他。
我看着这张我爱了三十年的脸,一字一句,清晰地说道:
“顾淮生,我们离婚。”
第二章
5
离婚。
做重大决定时,我一向是个很独立的人。
抛下这句话,不等对方错愕,我便提前收拾好了行李,搬回了父母留给我的老房子。
老房子隔壁,母亲的老闺蜜张阿姨看我难得回来一趟,还面色苍白,问我:“晚晚,这是怎么了?跟小顾闹别扭了?”
“他要是敢欺负你,我可得找他理论理论。怎么能让我们家晚晚受委屈。”
我都一把年纪,头发斑白了,张阿姨还叫我晚晚。
人上了年纪,总爱回忆往昔。
自从父母过世后,我很少回这里。
这里的一草一木,都还保留着我结婚前的样子。
张阿姨是看着我长大的,也是看着顾淮生如何把我捧在手心里。
吃着她做的小点心,我再也抑制不住泪。
一滴滴,砸进点心里。
“张阿姨,顾淮生出轨了自己的学生。”
话落,张阿姨整个人都愣了。
顾淮生跟我,是远近闻名的神仙眷侣。
三十年恩爱如初,都到这个岁数,怎么竟?
我悠悠地叹了一口气。
点心慢慢在唇间变得无味。
“人心总会变的。”
张阿姨沉默片刻,然后点头:“离了也好。”
最终,她怜惜地拍了拍我的手。
“晚晚,阿姨看着你长大,知道你是个好性的。能走到现在这一步,你一定受了天大的委屈!”
“别为一个男人伤心,你爸爸妈妈在天上看见,要难过的。”
我在她的身边蹭了蹭,忍不住掉了眼泪。
要是爸妈还在,看见顾淮生敢这样对我,非得拿大耳刮子抽他。
人到中年就这点不好。
在外面受了委屈,回家也没有妈妈能诉苦了。
“正好,你也多出些时间,跟我们这群老街坊叨家常了。”
她轻轻摸了摸我的头、
张阿姨说的陪是真陪。
陪帮忙,陪开导,陪聊。
这天,我正坐在院子里发呆,张阿姨拿着手机,兴冲冲地凑了过来。
“晚晚,你别总闷着,阿姨给你念首小诗散散心。”
“这是我刚从一个直播间里学来的,写得可真好。”
她清了清嗓子,用带着地方口音的普通话,轻轻地念道:
“年岁渐长,却想到和你在苹果树下接吻的那刻
心跳如鼓间,
桃花,便落满了春山......’”
我微微一怔。
这句子......
张阿姨没注意到我的异样,还在啧啧赞叹。
“你听听,写得多美啊,现在的年轻人真有才华。”
她看我没什么反应,又继续说:“写这诗的,是最近网上很火的一个天才少女作家,叫什么来着......哦,对,林若雪!”
听到林若雪的名字,我心里有些异样。
张阿姨见我表情不对,还以为我不信。
热情地把手机递到我面前,点开了那个直播间。
“你看,就是这个姑娘。人长得漂亮,心肠又好,经常在直播间免费给山区的孩子们上公益课呢。”
屏幕上,林若雪妆容精致,谈吐不凡,正对着镜头侃侃而谈:
“我认为,女性的价值不应依附于任何人,拥有独立的事业和精神世界,才能赢得真正的尊重。”
她散发着一股自信的光芒,直播间的弹幕里满是赞美和敬佩。
如果不是亲身经历,我大概也会被她这副悲悯又独立的模样所打动。
张阿姨还在一旁感慨:“晚晚,你看人家年纪轻轻,活得多明白啊。”
我看着屏幕里那张熟悉的脸,又想起她念出的那句诗。
那是我多年前写在一本旧笔记本里,从未发表过的句子。
也不知,是顾淮生主动交给她,还是她自己偷偷从我的书房里拿的。
我深吸一口气,关掉了视频,对张阿姨说:“阿姨,这个人,我恰好认识。”
我抬起头,迎着张阿姨不解的目光,一字一句地开口:
“实不相瞒,她就是顾淮生的那个灵魂知己,破坏我婚姻的第三者。”
“还有,您刚刚念的那首诗,是我写的。”
听完这些,张阿姨难以置信地看看我,又看看屏幕里的林若雪。
随即,大骂出声。
“臭不要脸!”
6
安抚完为我打抱不平的阿姨,到家,我才看见顾淮生发的信息,“晚晚,离婚的事,我不同意。”
我回复:“顾淮生,我们之间到此为止吧,我累了。”
我们住了三十年的房子,我亲手打理的那些花草,都被我搬走了。
带着我跟他的过去,被一点点彻底抹去。
“你当年亲手种下的苹果苗结果了,晚晚,我们能不能见一面?”
“我知道你在母亲留下的老房子里,我这就过来。”
顾淮生赶到时,额头上还挂着汗水。
他手上小心翼翼抱着的,是我有一年春天,突发奇想要种的苹果。
事务繁忙,他跑遍了半个城,为我找到最好的苹果苗,然后在我们家的院子里,为我亲手栽下。
三十年过去,亭亭如盖。
我们经常在那颗苹果树下接吻。
接吻时,我总一阵甜蜜。
看啊,顾淮生多爱你。
这么多年,想要什么都尽力给你。
顾淮生的表情极为真挚,他说:“晚晚,我真的知道错了,你能不能再给我一次机会?”
“你是我用尽半生才华才守护住的珍宝,我当然要用一辈子去呵护。”
“我们的灵魂,本就该是契合在一起的,我们该白头偕老。”
白头偕老吗?
话落,我转过身去,泪流满面。
“那你打算如何安置林若雪呢?你的得意门生?”
“你不打算与她结婚的事,有告诉她吗?还是你觉得可以瞒住她?”
我盯着顾淮生,顾淮生的脸上有片刻的不自然。
看来,他真是想让自己的学生当一辈子的三。
“不如我们干脆分开,你给她一个正式的身份,让她名正言顺地成为新的顾夫人,这不是两全其美吗?”
顾淮生的脸色越发急迫,接近于恳求。
“不是你想的那样......我起初只是羡慕那种师生间的精神共鸣,那是一种柏拉图式的理想之恋,是我糊涂了。”
“那晚我们聊文学聊到深夜,我恍惚间......”
顾淮生眼眶发红。
“然后,我没想到,就那一次之后,现实与幻想的界限就彻底模糊了。”
他哭得撕心裂肺。
闻讯赶来的张阿姨却半点不同情他,看到顾淮生,上来就把他往外面赶。
“小顾!做人不能太贪心!”
“既想要发妻安稳,又贪图新欢年轻,天底下哪有这么好的事!”
顾淮生还想挣扎,却被赶来的街坊邻居携手打了出去。
7
我强制向法院提交了离婚申请。
但由于顾淮生一直不肯答应,三个月后被自动驳回。
无奈之下,我把林若雪涉嫌抄袭和她与导师搞到一起的事情,匿名举报给了大学的学术委员会。
“如果你还想保全自己的声誉和她的前途,就来律师事务所,我们把过去彻底了结。”
我给顾淮生发了这样一条信息。
没过多久,顾淮生和林若雪一齐出现。
同行的,还有学校的两位领导。
“晚晚......”
我只是冷冷地看着他:“你自己种下的因,就该有勇气面对被同行知晓的果。”
“而且,我想他们会很乐意见证一场学术界师生恋和学术的打假风波。”
我父亲去世后,顾淮生也评上了教授。
那时我已经当了许久的家庭主妇,外人眼里,我是配不上他的。
每逢他同事聚会,我总不免听到几句奚落。
我记得那时顾淮生为了维护我,和质疑我高攀他的同事据理力争。
他那么不善言辞,涨红了脸,磕磕绊绊憋出一句“浅薄之人,不足与语!”
哪怕因此得罪了系主任,也在所不惜。
他真的就为了我,放弃了那年的晋升机会。
赚到的第一笔大额稿费。
他给我买了一对翡翠耳环,用来当做聘礼。
抽回思绪,我将证据摊开,放在桌上。
学校领导看到我拿出的那些证据,脸色都变了。
“这是严重的学术不端!”
“顾教授,关于这件事,你必须给学校一个明确的交代!”
见到事情败露,林若雪本来还想狡辩。
可是当老蓝帮忙提供的,她和顾淮生在车里讨论如何借鉴我未发表作品的录音被播放出来时。
她的脸瞬间血色尽失。
那一刻,我也对上顾淮生惨白的脸。
“我们到此为止吧,顾淮生。”
看着这张我爱了三十年的脸,我还是忍不住开口,“其他不提,你应该给你的新爱人一个完整的交代,而不是让她当一辈子的小三。”
“至于其他,我的律师会和你谈。”
顾淮生双目含泪,尽是真切的懊悔,“晚晚,我们真的不......”
“不能。”
话落,我露出一个真心实意的笑容。
或许是想到我为了他,放弃了自己的事业,放弃了成为一个独立学者的可能,我才决定不要再退让。
顾淮生泪流满面,却还是想争取:“我不想离婚。我承认我一时糊涂犯了错,可我们之间不是三年、五年,是整整三十年......”
“晚晚,你不能要求一个男人在漫长的三十年里心如止水,你也研究过心理学,你应该知道这违背人性。”
而我,看着对面这张为自己辩解的脸,终于忍不住冷笑出声。
三十年,他也知道是三十年。
人这一生,到底有几个三十年?
“难道你想让我继续守着这个家,看着你们上演一出感人至深的师生情谊,成为文学界的一段佳话吗?”
“你一生的清誉,注定会因为一个抄袭者而染上洗不掉的污点。”
“而这份污点,凭什么要沾染到清清白白的我?”
顾淮生最终还是签下了离婚协议书。
收起协议,看着一脸失魂落魄的顾淮生,我扔下最后一句:
“顾教授,祝你平安健康。”
“这辈子,我们不要再见了。”
8
一切告一段落后,我开启了人生新阶段。
有钱有闲,我把老房子的一楼改造成了一个社区共享书房。
聘请了退休的图书管理员,来给附近的人们提供一个阅读和交流的空间。
张阿姨告诉我,她把我们书房的活动视频发上了短视频平台,获得了很多人的喜欢。
“晚晚,你听说了吗?那个所谓的天才女作家,被学校正式除名了!”
这句话,把正在打盹的我惊醒。
“是吗?学校那边具体是怎么处理的?”我好奇地问。
“我听我那在大学里当后勤的侄子说,林若雪的博士学位被撤销了,还得罪了圈内好几位大佬,以后是别想在这行里混出头了。”
“顾教授也被暂停了所有教学和研究工作,正在接受内部调查。”
“那可是他奋斗一辈子的事业啊。”
“就为了一个年轻姑娘,把自己一辈子的名声都给毁了。”
“这下可好,什么都没了。”
我揉了揉疼痛的眉心,这才听完了后续。
林若雪被取消了学位。
而顾淮生,作为导师,也承担了连带责任。
听人说,林若雪带着全家人,大包小包地闯进了顾淮生的住处,逼着他负责。
9
后来,顾淮生有尝试联系我,我总是避而不见。
但生活,总有不期而遇的巧合。
一个初冬的午后,我去社区药店买些常备的感冒药。
排队结账时,我看到了顾淮生。
他穿着一件洗得发白的灰色夹克,背有些佝偻。
头发比上次见时更稀疏了,露出光亮的头皮。
他不再是我记忆中那个温文尔雅的顾教授,而是一个再普通不过的,被生活磨平了棱角的老人。
他手里拿着一盒廉价的止痛药,和一瓶妇科常用的消炎药。
正低头看着手机,似乎在比对什么。
林若雪的抱怨声隐约从听筒里传来,尖利又刻薄,与药店里轻柔的音乐格格不入。
“......跟你说了一百遍,要这个牌子的,你又买错了!”
“顾淮生,你现在是连这点小事都做不好了吗?”
他慌忙地挂断电话,脸上满是尴尬和疲惫。
一抬头,正对上我的目光。
他愣住了,浑浊的眼睛里闪过一丝惊慌。
随即,是浓得化不开的落寞。
“晚晚?”他喃喃地叫我的名字。
我只是平静地点了点头,叫了一声:“顾教授。”
这一声顾教授,像一道无形的墙。
将我们之间三十多年的过往,隔绝得干干净净。
他张了张嘴,似乎想说什么。
最终却只是苦笑了一下,“她......她最近身体不好,脾气也大。”
这句没头没尾的解释,听起来更像是一种诉苦。
男人的诉苦,总是别有目的。
我没有接话,只是礼貌地挪开视线,示意他前面已经没有人在排队了。
他如梦初醒,仓皇地走上前,将那几盒药放在柜台上。
付款的手,甚至有些微微颤抖。
我看着他的背影,忽然想起很多年前。
我只是在电话里随口提了一句胃不舒服,他便放下正在进行的博士论文答辩。
穿越大半个城市,为我送来一碗温热的小米粥。
那个时候的他,多意气风发。
全世界的光,仿佛都聚在他身上。
而此刻,他只是一个为了生活琐事奔波,被年轻的爱人肆意呵斥的男人。
他拿着药匆匆离开,没有再回头看我一眼。
我看着他消失在街角,心里没有恨,也没有快意,只有一片虚无的平静。
那个曾经在我生命里掀起过惊涛骇浪的人,终究还是变成了一个无关紧要的符号。
10
说到过去,我倒是想起了老蓝。
离婚后,我并没有把它留在身边。
那辆承载了太多不堪回忆的奔驰,我将它挂在了二手车网站上。
很快,一对年轻的情侣联系了我。
他们刚结婚,准备开着车去环游中国,开始他们人生的新旅程。
签约那天,我最后一次坐进驾驶室,抚摸着被岁月磨得光滑的方向盘。
“我要走了,老蓝。”我对它说。
“新的旅程,是好事。”那个熟悉的声音在我脑海中响起,带着一丝欣慰。
“车辆存在的意义,就是不断地驶向前方。人,也该如此。”
“谢谢你,老蓝。”
“不客气,晚晚女士。祝你一路顺风。”
这是我最后一次听到它的心声。
我将车钥匙,交到那个满眼都是幸福光芒的年轻女孩手中。
看着他们开着老蓝,驶向远方,汇入车流,直至不见。
我想,老蓝会喜欢它的新主人的。
后面的二十余年,我致力于年轻时被搁置的学术研究,没有再碰见新的爱人。
我想,爱和文学,都具有欺诈性。
好在,人被骗一时,从来都不要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