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家里的空气是苦的。
像一块被嚼烂了又晾干的药渣。
这个味道从弟弟的房间里飘出来,钻进我房间的门缝,粘在我的头发上,也粘在我的画纸上。
我画的小兔子,闻起来都带着一股中药味。
弟弟叫小星。
他大部分时间都在睡觉。
奶奶说,小星身体里住着一只小虫子,会咬他的心,所以他不能跑,不能跳,也不能大声笑。
给他喝苦苦的药,就是为了把那只虫子赶走。
药罐子在炉子上“咕嘟咕嘟”地响,是这个家里唯一被允许发出的声音。
每当药熬好了,奶奶就会端着一碗深褐色的汤汁,走进小星的房间。
她的脚步很轻,像猫一样。
“小满。”她会站在我的房门口,探进来半个身子,声音压得又低又扁。
“弟弟睡着了,玩安静游戏。”
“嗯。”
我点点头。
安静游戏是我发明的。
就是不说话,脚尖走路,搬凳子的时候要先抬起来再轻轻放下,不能让它和地面吵架。
喝水要小口小口地咽,不能发出“咕咚”的声音。
连打喷嚏,也要用手掌把声音死死地捂住。
谁玩得最好,谁就是最乖的孩子。
在这个家里,我总是赢。
我的房间很小,小到我伸开胳膊就能同时摸到两边的墙。
它本来是堆杂物的储藏室,爸爸妈妈出门前,把它清了出来。
里面只有一张小床,一个掉漆的床头柜,还有一张画画用的小木桌。
桌子上放着我所有的宝贝:一盒十二色的蜡笔,还有一沓厚厚的、背面是广告的废纸。
画画是没有声音的。
我可以在纸上盖一座很大很大的房子,画一个会笑的太阳,再画一群飞得很高很高的鸟。
它们在纸上飞,不会吵醒弟弟。
弟弟的房间和我这里隔着一条窄窄的走廊。
他的房间很大,窗户也大,下午的太阳能照亮他床上的小熊。
房间里堆满了玩具,有红色的遥控汽车,有会唱歌的机器人,还有一套积木城堡。
都是爸爸妈妈寄回来的,还有些是来看望弟弟的叔叔阿姨送的。
小星没有力气玩它们。
那些崭新的玩具就那么安静地待在角落里,像一群不会说话的客人。
有时候奶奶打扫卫生,会把它们擦得很干净,然后摆回原处,继续落灰。
爸爸妈妈在很远很远的地方,奶奶说是在挣钱。
她说,给小星治病要花很多钱,像山一样多。
他们偶尔会打电话回来,电话贴在奶奶的耳朵上,我只能听到一些模糊的词。
“烧退了吗?”
“有没有好好吃饭?”
“小星呢?”
我蹲在奶奶脚边,假装在玩自己的手指头。
我很想听见他们问一句:“小满呢?”但他们好像总是忘了。
可能因为我身体里没有那只小虫子,不需要喝苦苦的药,所以也不需要被问到。
一次,奶奶在和妈妈通电话。
她叹了口气,说:“小满很乖,很懂事,从来不添乱。”
我听到了,心里有点高兴。
我觉得“乖”和“懂事”是一种表扬。
如果我一直这么乖,一直玩安静游戏,也许等他们回来的时候,会给我带一个会唱歌的机器人,就像给弟弟带的那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