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案子不都结了么?”
分局档案室里,值班的小民警坐在电脑前点动鼠标翻阅查找,键盘敲击几个关键词后,看着屏幕念出:“九号架第五层,编号0905013.”
李贺道了声谢,朝一排排架子走去,翻动拨找。
档案室里很安静,能清晰听到小民警键盘敲击的声音及沉重的呼吸声。
李贺着手在架子上挨个翻找着,抽出一个,看了眼,又放回。
“看来你上班挺认真啊。没上网冲浪?”李贺搭话。
在电脑前的小民警也是个自来熟,侃侃笑道:“那必须啊!我可是正经工作的好青年!从我接班开始,整理清扫档案忙到了现在,刚坐下喝口水,你就过来了。”
在架子一层档案中间。李贺抽出,看了眼编号,默念,05013,是这个了!吹了吹粘上的灰尘,拿着朝小民警走去。
“最新的头条看了没?自杀案出反转了。”
“啊?不是自杀啊?”
小民警探头发出疑问,随后话锋一转,幸灾乐祸道:“那···那你们市局可有得忙了。”
*
祝星在警车里懒散躺着。
就在刚才,回市局的路上,李贺突然变了方向朝三禾区开去。说要去拿周鑫的卷宗。
“真是的···就把我一个人丢车上······”
“祝星?”
一阵不确定的询问声从右侧传来。
车里正自言自语,默默抱怨的祝星闻声转头。在看清是老同事田东旭后,惊喜尖叫。
“东东!你怎么在这呀!”
田东旭是她在七禾派出所工作的同事,比她大一届,早一年调走。
“还真是你!我被调到这儿了。我听老杜说你不是调去市局了吗?来这干嘛?”
“我跟着李队来这拿卷宗。”
田东旭意味深长,奸笑道:“李队····就是你天天念叨的那个李贺?”
祝星得瑟的点点头。
不知道为什么,一提到李贺,她就不由自主的甜蜜、娇羞、花痴。
“走吧,去我办公室凉快会儿,喝杯茶再走”
“你还有办公室?”
“那可不!哥哥现在可是禁du支队副队长!”
“切!可把你牛逼坏吧!”
“我···!”
祝星从车里下来,两人并肩边走边聊,时不时“哥俩好”的推搡几下。吵吵闹闹还没走到办公室,就在大厅前的楼梯上迎面撞见了李贺。
他拿着档案袋刚从大厅出来,一只脚已经跨下了厅前的台阶。三个人在楼梯上大眼瞪小眼,三角矗立,好不尴尬的的场面。
祝星松开了与田东旭拉扯的双手,怯怯地喊了声:“李队……”
*
李贺面无表情地拉开车门,坐到驾驶座上,将档案袋递给祝星,随后系上安全。
祝星抱着档案袋坐到副驾驶座上,不敢吱声。只觉得气氛冰冷微妙。
偷偷瞄了眼身边的李贺,他一言不发,冷着脸,像极了一个大冰块。
想想刚才尴尬的局面,莫名有点心虚,怎么有种偷情被撞破的感觉?
车子朝市中心驶去,在一家面馆停下。
还没等祝星开口发问,低头解着安全带的李贺就开口了:“吃碗儿饭再走。”
⋯⋯
这是一家在路边开着的苍蝇馆子,门前招揽生意的塑料招牌经过风吹雨晒变得褪色破烂,店内墙上积满毛絮的风扇吱呀转悠着。
也许是过了饭点,又或者是位置较偏远,面馆里客量稀少,仅有一桌。
带着黄色安全帽的农民工三人,桌上开了两瓶啤酒,拿着筷子在桌前的大盘鸡里扒拉着,挑出一块肉急忙丢进嘴里,连同骨头一起嚼碎咽下。
店内收银台后,趴着斗地主的肥胖女老板,神情嫌弃且不耐烦。在看到一辆警车停在门口后,顿时来了精神,慌张的朝后厨喊:“警察来了!警察来了!”
正在后厨菜板上斗地主的几个男人,光速把牌收起。
“喊什么呢?”
李贺向后厨瞅了瞅,几个光着膀子,脖子上围着发黑白毛巾的男人,聚在一起,择着芹菜。
他们漏出带有米黄色结石的牙齿,冲李贺笑着说:“没干什么,没干什么,我们拾捯菜呢!”
“两位领导吃点什么?”
胖胖的女老板扭捏着肥胖的身躯上前打岔询问道,语气带着讨好,“来,领导,看看菜单,看看是吃炒菜还是?”
“两碗杂酱面。”
坐下等餐时,女老板毕恭的端来一盘蚕豆,几个塑料杯,还开了一瓶啤酒:“两位领导,先吃点小菜垫垫。也不知道女领导喝不喝酒。我拿了几个杯子。”
“不用了,不用了,谢谢。”
祝星见李贺没反应,连忙推辞致谢。
女老板把东西放下,扭捏着走了。
“南坡儿养的猪老是死!快烦死人了。”
店不大,隔壁桌几个农民工吃饭的闲谈的声音清晰的传来。
“你看网上的新闻了没?最近还有一个大学生自杀了!”苍老嘶哑的声音接话,语气神秘且紧张。
“要俺说就是那城里的娃娃心理素质差!还是娇生惯养太闲了!看俺家的马蛋儿,天天在地里割麦,忙的呀!”
一个年纪中等的男人夹着烟道:“就是得吃苦!有句话说的好麻!吃得苦中苦,方为人上人。”
“还是咱马哥有文化,反正我是狗嘴里吐不出象牙·····”
一桌人欢笑,样子其乐融融。
“来!面好了!端好。小心烫。”
光着膀子的男人端着托盘,露着一口大黄牙。
李贺抽了根一次性筷子,劈开,上下摩擦了几下,去掉浮着的木屑,然后随手自然的递给了祝星。
祝星先是一愣,随后接过,小声的说了声:“谢谢李队。”然后掩饰住喜悦,埋头扒拉着碗里的面条。
面条很寡淡,除了盐味儿,吃不出其他味道。
李贺就这蒜吸溜了几口,咀嚼了几下后,表情僵硬,眉心紧锁。
伸手拿过在筷框边放着的陈醋,往碗里加了点,又舀了勺辣椒油嚯嚯,试探性的又尝了几口,眉头皱的更厉害了。
祝星看着他强吃硬塞的样子,莫名觉得有点可爱。
旁桌的传来窸窸窣窣收拾东西的杂乱声,还有一声极其不悦耳的吐痰声。
祝星拿筷子的手僵了僵,看着眼前的面条,怎么也下不去嘴了。
待农民工人三人离开后。
老板娘表情不悦的上前收拾,边收拾边抱怨。
“脏死了,哪哪都是他们带进来的水泥灰····看看这地上扔的纸·····呕儿····没一点素质!呕儿。”
边干,边干呕。
祝星更吃不下去了。
“哎呀!领导不收钱!不收钱!用不了这么多!那啤酒和蚕豆你们都没动!哎!不收钱!你看·····那下次欢迎再来啊!”
结账时,老板娘死活不收钱,推搡几回,无奈,李贺只得把钱压到啤酒下。
急忙开车离开。
在路上祝星心里想:那面条那么难吃,打死也不下次光临。
李贺在心里也是这么想的。
*
进入市区后,又在一家超市前停下,进去不到三分钟,拎着两个袋子回来。
里边有两瓶水,一包口香糖,和好几块面包。
“给!”
他撕开口香糖丢嘴里一块,把面包扔给祝星,“刚才在店里看你也没怎么吃,路上抓紧时间吃点垫垫。晚上那一顿,指不定又要忙到什么时候才能吃上了。”
李贺直视着前方,语气平静,平静的好像在唠家常。
祝星嗯了声回应,表面不动声色,实则心里掀起了粉色风暴,她按耐不住花痴,忍不住跟李茜分享道【他真的好体贴,我更喜欢了·····】
*
“知道为什么传唤你么。”
卤蛋表情严肃的盯着周建华。
偏暗的环境,夹在桌子上直射的白炽的灯光。
周建华表情冷静,眸子浑浊无光。
“知道。调查我儿子的死因。”
“还有呢。”卤蛋问。
周建华摇了摇头,一脸疑问的看向眼前这个光头的警官。
卤蛋将手机推到周建华面前:“看看吧!你儿子的遗书!”
另一审讯室内,一阵悲痛欲绝的哭泣声。
一个年老色衰,头发花白的佝偻女人抱着手机嚎啕痛痛哭着。
她捂住胸口,捶打着,自责着。
⋯⋯
“博客上的内容你看了么?”
“看了。”
周金低着头回应,双手交叠,不安的扣着指甲。
“你父亲有家暴过你们么。”
长时间的沉默。
许久,穿着绿色连衣裙的周金才抬头,露出了一个牵扯的微笑。
⋯⋯回忆
那气氛低压的可怕,周鑫在客厅的那一顿饭也吃的极为漫长,餐桌上的周建华脸已喝红,不耐烦地用指头肚般粗的木棍敲了敲桌子,在低压的气氛里,格外震人心魄。
“快点,吃完赶快给我过来!”
他捧碗的手抖了抖,哽咽着把汤给喝完。
又是10分钟的沉默。
周建华从餐桌上站起,大步走到客厅,揪起在塑料凳子上的他。
周鑫一个踉跄顺势躺倒在地上。
周建华不及理会,仍揪着他往餐桌边拖去。
姥姥从沙发上站起,用矮小的身子与周建华撕扯,牢牢的将周鑫护住。在姥姥身后的他表情呆滞,对这一切似乎习以为常,泪还是不受控制的淌满了眼眶,无声落下,他没伸手去擦。
周建华松开拉扯他的手,重回餐桌,拿起了桌上的木棍,“赶快给我过来!快点!”那一声吼得惊人心。
他错开姥的庇护,缓缓向周建华走去,姥姥紧跟着他身后。
“跪下!”周建华冷冷厉声呵斥道:“跪下!”
刘颖在沙发上流着眼泪,她别过脸去,不敢去看……不敢去看。
周鑫不敢反抗,“扑通”跪下,眼中满是无措。
姥站在他的边上,靠近桌子,小心地挪动着放置在桌面上的木棍,企图将它不动声色的拿走,竟不料这一小小动作竟点燃了这把干草,火苗涌动,蹿起丈高。
周建华夺过木棍,朝周鑫身上打去,刘颖从沙发上弹起,她佝偻的身躯,企图上前去拦住周建华,姥姥嘶吼着大喊:“不能打!不能打!”
“你给我滚!滚出我们家!”周建华挥动着木棍朝姥姥指道:“哪远滚哪!别呆在我家!这是我的房子!滚!”
周建华爆出脏话,忘记了该对老人应有的尊重。
姥姥拼命的护着他,把周鑫护在怀里……
“你少说点吧……!你少说点吧……”
刘颖,左右为难,一边是她尊敬的母亲,一边是她忌惮的丈夫。
眼泪无声的从眼眶中直溜溜落下。
“我天天在外边装孙子求人办事,让你好好学习考个好大学!你不复读了!!你说不复读就不复读?!你姐姐打工为了谁!你对得起我们吗!!”
周建华怒火攻心,又直愣愣的朝他踹去。
周鑫从跪的姿势变成倒地,
他仍不解恨,竟又上脚踩上,踩到周鑫的身体上,踩到周鑫的自尊里……
刘颖上前拉动着周建华,他的脚从周鑫身上离开。
姥姥又忙去护住,周鑫脸上满是泪水。
周建华将自己的老婆推开,挥动着木棍朝餐桌上打去,碟子、杯子,碎裂的声音震入耳膜,砸了个干净,剩菜剩饭汤汤水水撒了一地。
指头肚般粗的木棍被他打断了一截。还没停,他顺手抡起酒瓶砸下,那酒精味霎时充满了整个屋子。
刘颖轻轻推周金到门口,小声道:“赶快去三楼找你文叔叔。”
周金穿着睡衣跑到三楼,紧促的敲着铜门,门开了,她以为抓住了救命稻草,却不料是一个孩子。
“我爸值夜班了,没在家。”
她忐忑的回到楼上,酒精味儿袭来。
刘颖见周金只身一人,眼里那点滴希望,霎时落了。
周建华拿起扫把杆再次朝周鑫挥去。
两人拼命拦着,他们推搡着。
周建华推倒了家里的花盆,那盆绿萝的土撒了一地。
他手里的木棍无意间扫到顶上的吊灯,灯光晃动,影影绰绰。
周鑫跪在地上脸上满是泪水,他不敢起身,不敢起身,心里一个声音默念:不要害怕不要害怕。升腾起的是恐惧与死亡的解脱。不要害怕……不要害怕……
*
“你承认对死者生前使用过暴力么。”
“我承认。但哪个家长不打孩子?!我们也都是希望自己的孩子好好的。”
“打孩子和家暴是两码事!”
卤蛋敲了敲桌子,语气中有了怒意。
“长达数十年····他死的时候身上还是带着淤青!!!你为他好··”
⋯⋯
“去,把李旦叫出来,他现在带情绪了,换个人审。”
在监控室的老刑警看着屏幕,表情严肃,冲身后的一群人发问:“李贺呢!”
“李队去分局拿卷宗了·····”
在旁观的于梓怯声回应。
“那么多实习生不用,一个副侦队长亲自跑去拿卷宗···赶快打电话让他给我滚回来!”
*
“李队。”在副驾驶座上的祝星盯着照片疑问开口:“有件事我觉得不太对劲。”
“嗯?”
在开车的李贺回应。还没等祝星开口,手机便响了起来。
连接了车载蓝牙,于梓的一口娃娃音便传出:“李队,你赶快回来吧!吴队正在找你呢!都快把我们骂死了。”
“骂你们,你们就先忍着。再忍五分钟,我还有两个路口,就到了。等我回去战火就转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