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天的清晨,试验田边围了半部落的人。
林稷站在田埂中间,左边是撒了粪肥的粟苗,右边是没撒的。两边的差距已经像白天和黑夜一样明显——粪肥滋养的粟苗长到了膝盖高,叶片浓绿得发亮,茎秆粗得像小拇指;另一边的粟苗刚到脚踝,叶片发黄,还歪歪扭扭的,像是没吃饱饭的孩子。
“我的娘咧,这差别也太大了!”一个采集团的老人忍不住惊呼,伸手想去摸摸粪肥区的粟叶,又怕碰坏了,手在半空停了半天。
“这……这还是同一天种的吗?”苍石站在人群后面,白胡子微微颤抖。他昨天还偷偷来看过,当时差距没这么大,没想到才一天,就变成了这样。
穗和石带着几个孩子,在粪肥区的田埂上蹦蹦跳跳,小脸上满是得意。尤其是石,拿着根小木棍,挨个指着粟苗数:“这棵比那棵高两指,这棵的叶子多三片……”
林稷没说话,只是把昨天刚收获的一小把早熟粟穗拿出来,分成两堆——粪肥区收的粟穗颗粒饱满,普通区的颗粒干瘪。而且颗粒明显是施肥的更好。
“大家看清楚了。”林稷把两堆粟粒举起来,对着阳光,“用粪肥的,不仅长得快、长得壮,结的籽也多。按这势头,一亩地能多收三成粮食。”
人群里炸开了锅。三成粮食,意味着能多养活十几口人,这在缺粮的部落里,简直是天大的好事。
“我就说这法子管用!”砾拄着拐杖,笑得合不拢嘴,“林稷小哥,我这就带采集团的人去弄粪肥,把所有田都撒上!”
“我也去!”“算我一个!”几个年轻猎手也嚷嚷起来。他们家里都有老人孩子,谁不想多打粮食?
苍石站在原地,脸一阵红一阵白。他看了看粪肥区的粟苗,又看了看自己孙子的坟头方向——要是去年有这法子,孙子是不是就能活下来?
“叔公,”林稷走到他面前,声音放得很轻,“农耕不是邪术,是能让大家活下去的法子。以前靠打猎,猎物少了就挨饿;现在种粮,只要好好伺候土地,它就不会亏待咱们。”
苍石张了张嘴,想说什么,最终却只是叹了口气,转身对身后的老猎手们说:“都愣着干什么?去帮着弄粪肥啊!难道想看着自家娃饿死?”
老猎手们面面相觑,随即都动了起来。虽然还是有点别扭,但看着那些壮实的粟苗,谁也说不出反对的话了。
人群渐渐散去,田埂上只剩下林稷和苍劼。苍劼蹲在粪肥区的田埂上,指尖轻轻划过粟叶,叶片上的露珠滚落在他手背上,凉丝丝的。
“你赢了。”苍劼的声音里带着点笑意,“看来,我不用教你怎么猎熊了。”
“其实我挺想学的。”林稷也蹲下来,“不过还是先种好粮再说。对了,按约定,是不是该推广粪肥和垄作了?”
“嗯。”苍劼点头,“我让狰把猎手分成两拨,一拨打猎,一拨跟着你学种地。采集团的人负责收集粪肥和制作堆肥,孩子们……”
“孩子们可以帮着除草!”林稷接过话,“穗和石都很细心,让他们带着小伙伴,每天去田里拔草,也算一份功劳。”
苍劼没意见。他看着远处的雪山,忽然说:“等粟收了,就把祭殿旁边的空地也开出来种上。”
林稷愣了一下,随即明白过来——祭殿旁边是部落最神圣的地方,以前除了巫祝,谁也不能靠近。苍劼这话,等于在说,农耕的地位,已经能和神权抗衡了。
“鸩那边……”林稷有点担心。这无疑是打鸩的脸,以那老东西的性子,肯定会反扑。
“他不敢。”苍劼站起身,拍了拍身上的土,“现在部落里,信你的人比信他的多。他要是敢闹,不用我动手,族人们就不答应。”
话虽如此,林稷还是觉得心里不踏实。他抬头看向祭殿,祭殿的门紧闭着,像一张紧闭的嘴,谁也不知道里面藏着什么心思。
中午的时候,穗气喘吁吁地跑过来,手里拿着片粟叶,叶尖上有个小洞:“林稷大哥,不好了!粟叶上有虫子!好多好多小虫子!”
林稷心里咯噔一下,跟着穗跑到试验田。果然,粪肥区的粟叶上爬满了绿色的小虫子,像一片会动的绿雾,正贪婪地啃着叶片。
“是蚜虫!”林稷认出了这种虫子,心里暗暗叫苦。前世在农村,蚜虫是粟的天敌,繁殖得极快,不及时处理,几天就能把一片田啃光。
“这是山神发怒了!”一个守旧的老猎手在旁边嚷嚷,“我就说不能用脏东西,你看,招虫子了吧!”
人群又开始骚动起来,一些刚被说服的人,眼神又动摇了。
林稷强迫自己冷静下来。他想起农业手册里的记载,蚜虫怕烟草水和辣椒水。部落附近有种叫“辣根草”的植物,根须辛辣,应该能代替辣椒。
“穗,带孩子们去采辣根草,越多越好!”林稷喊道,“石,去弄些烟草叶来,就是上次狰大叔给你的那种,能提神的!”
“砾大叔,让采集团的人烧些热水,要滚烫的!”林稷语速极快,思路却异常清晰,“大家别慌,这虫子不是山神发怒,是庄稼长得太好,引来的‘馋虫’,咱们有办法治!”
苍石站在人群里,看着那些啃食粟叶的蚜虫,脸色又沉了下去:“外乡人,别硬撑了。这分明是神灵示警,赶紧停了这农耕,说不定还能挽回……”
“叔公要是信不过我,就看着。”林稷没工夫跟他争辩,转身往自己的山洞跑。他记得上次做麦芽糖时剩下些草木灰,这东西不仅能驱虫,混合辣根草水,效果更好。
等林稷抱着草木灰跑回试验田,穗和石已经带着人采来了满满两筐辣根草和烟草叶。砾指挥着老人们在田边支起陶罐,滚烫的热水正冒着白汽。
“把辣根草和烟草叶都扔进去!”林稷喊道,亲自上手把草木灰倒进陶罐,“多搅一会儿,让汁水融进去!”
陶罐里的水很快变成了深褐色,散发着又辣又呛的气味,熏得人直打喷嚏。蚜虫似乎也怕这气味,啃食的动作慢了些。
“等水温降下来,就往粟叶上泼。”林稷拿起一个木瓢,舀了点冷却的药水,小心翼翼地泼在有蚜虫的粟叶上。
奇迹发生了——药水沾到蚜虫身上,那些小虫子瞬间抽搐起来,没一会儿就掉在地上不动了。
“管用!真管用!”石兴奋地跳起来,拿起木瓢也跟着泼。孩子们和采集团的人见状,都纷纷拿起容器,争先恐后地往粟叶上泼药水。
苍石看得目瞪口呆,手里的石矛差点掉在地上。他活了大半辈子,从没见过虫子怕草木灰和野草的,这外乡人,难道真有什么神通?
不到半个时辰,蚜虫就被清理得差不多了。粟叶上虽然留下了不少小洞,但好歹保住了主干,只要后续精心照料,不影响结实。
林稷松了口气,额头上全是汗。他刚想坐下歇会儿,就看见鸩带着两个巫祝从祭殿里走出来,手里拿着个藤筐,筐里装着些五颜六色的粉末。
“胡闹!简直是胡闹!”鸩一边走一边喊,声音尖利,“用污秽东西也就罢了,还敢用毒草亵渎庄稼,这是要把部落推向绝路啊!”
他走到试验田边,指着那些被药水泼过的粟叶:“你们看!叶子都卷了!这哪里是治虫,分明是在毒死庄稼!”
还真有几片粟叶因为药水太浓,边缘卷了起来。一些不明就里的族人顿时又开始动摇,看向林稷的眼神充满了怀疑。
“这是正常现象,过两天就好了。”林稷解释道,“药水浓度高了点,但能杀死蚜虫,利大于弊。”
“你还敢狡辩!”鸩把藤筐往地上一摔,粉末撒了一地,散发出刺鼻的气味,“这是我求来的神药,能驱百虫,保五谷丰登。外乡人,你要是识相,就赶紧把你的邪术收起来,让我来主持驱虫仪式!”
林稷闻了闻地上的粉末,心里冷笑——这分明是用硫磺和艾草磨成的粉,虽然也能驱虫,但对粟苗的伤害极大,撒下去,虫子死了,粟苗也活不成。
“你的神药,还是留着自己用吧。”林稷挡在粟苗前,“要撒,就先踏过我的尸体。”
“你以为我不敢?”鸩被激怒了,从怀里掏出个火折子,“这试验田本就该烧了净化,今天我就替天行道!”
他说着就要点燃粉末,却被一只大手死死按住了手腕。苍劼不知何时站到了他身后,眼神冷得像雪山的冰。
“鸩,你越界了。”苍劼的声音像淬了冰,“部落的事,轮不到你一个巫祝指手画脚。”
鸩的手腕被捏得生疼,火折子掉在地上,被苍劼一脚踩灭。他看着围过来的族人,大多眼神不善,心里顿时慌了,却还是硬撑着:“首领,我这是为了部落……”
“为了部落,就该好好守着你的祭殿,少管农耕的事。”苍劼松开手,鸩踉跄着后退几步,差点摔倒,“再敢破坏庄稼,别怪我不客气。”
鸩看着苍劼冰冷的眼神,又看了看周围怒视着他的族人,终于怂了,捂着被捏红的手腕,灰溜溜地带着巫祝跑回了祭殿。
一场风波总算平息。林稷看着那些被蚜虫啃过的粟叶,心里暗暗决定,明天就教大家制作更温和的驱虫水,顺便再讲讲轮作的道理——不能把所有鸡蛋放在一个篮子里,种地也一样。
夕阳把试验田染成了金色,粪肥区的粟苗虽然受了点伤,却依旧挺拔,像一群打了胜仗的士兵。林稷蹲在田埂上,指尖的绿色叶纹轻轻发亮,他仿佛能感觉到,这些粟苗在他的注视下,正积蓄着力量,准备迎接丰收的时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