窗外,那沉闷如滚雷般的兵戈之声虽已暂时远去,却像无形的铅块,沉沉压在每个人的心头。
书房内烛火摇曳,映照着林悦毫无血色的脸,以及苏然和陈老眼中深重的阴霾。
空气凝滞得令人窒息,每一次呼吸都带着铁锈般的血腥味。
“不能退。”
林悦的声音突兀地响起,打破了这令人窒息的死寂。
那声音不高,却异常清晰,带着一种斩断所有退路的决绝,如同冰层碎裂的第一声脆响,
“他们既已亮出了屠刀,我们若退,那便是引颈就戮!”
她猛地抬头,目光如淬火的寒星,直刺苏然和陈老眼底深处,
“门阀内部,并非铁板一块!崔氏与王氏素来貌合神离,郑氏近年亦有子弟对王氏专横颇有微词……这是我们唯一可乘的缝隙!”
苏然心头剧震,失声道:
“悦儿!不可!此乃火中取栗!那些门阀中人,哪个不是豺狼心性?你孤身前去……”
“这是目前唯一能撬动他们内部,为寒门联盟争取喘息之机的办法!”
林悦打断他,语气斩钉截铁,毫无转圜余地。
她转向苏然,眼中燃烧着孤注一掷的火焰,
“苏然,清风诗社这条线,绝不能断!寒门家族此刻必定人心惶惶,你需立刻稳住他们!告诉他们,林氏尚在,脊梁未折!告诉他们,门阀的屠刀,吓不退真正想求生的人!”
她又看向陈老,声音带着不容置疑的威仪,
“陈老,府内防御,交给你!紧闭门户,示敌以强!让他们知道,想碾碎林氏,也得崩掉几颗牙!我们三管齐下,死中求活!”
苏然看着林悦眼中那近乎燃烧的决绝,所有劝阻的话都哽在喉头。
他太了解她,此刻任何言语都无法动摇她的意志。
他只能重重地、带着无尽担忧地点下头:
“好!诗社那边,交给我!悦儿……你务必……活着回来!”
每一个字,都重逾千钧。
陈老更是老泪纵横,用力拄着拐杖,嘶声道:
“小姐放心!老奴这把老骨头,定与林府共存亡!”
三人目光在摇曳的烛火中,最后一次交汇,如同三柄即将刺向不同方向的利剑,带着悲壮的默契。
林悦再无多言,转身走向内室,步履快得带起一阵风。
就在林府内紧锣密鼓部署、林悦准备孤身涉险的同时,士族门阀那张无形的巨网,已然带着冰冷的杀机,精准地罩向了林氏最致命的命脉
——与李氏商会倾注了无数心血、承载着家族未来希望的庞大合作项目。
通往都城的“云泽道”,是南来北往的咽喉要冲。
夕阳的余晖,将蜿蜒的道路染成一片血色,拉长了疲惫旅人的影子。
一支由二十余辆坚固马车组成的庞大商队,正满载着林氏与李氏合作的首批大宗货物
——产自南境的上等生丝、精炼桐油以及一批价值连城的定制琉璃器皿
——沉重而缓慢地行进着。
车轮碾过尘土,发出单调而沉闷的声响。为首的车夫老马,是林氏的老伙计,经验丰富,此刻却莫名感到一阵心悸,握着缰绳的手心全是冷汗。
他警惕地扫视着道路两旁越来越茂密、光线愈发幽暗的树林。
突然!
“吁——!”
一声尖锐刺耳的唿哨如同鬼泣,撕裂了黄昏的宁静!
道路两旁的密林中,如同鬼魅般涌出数十道黑影!
他们动作迅捷如豹,清一色黑巾蒙面,只露出冰冷如毒蛇的眼睛,手中长刀在残阳下反射着刺目的寒光!
瞬间便将车队前后死死堵住,形成一个冰冷的包围圈!
“什么人?!”
老马猛地勒住头马,厉声喝问,声音因惊怒而微微发颤,强自挺直了佝偻的脊背,
“光天化日,胆敢拦路劫道?!可知这是林氏与李氏商会的货?!”
“林氏?李氏?”
为首的蒙面人发出一声夜枭般的桀桀怪笑,声音干涩刺耳,带着毫不掩饰的嘲弄与杀意,
“劫的就是你们!”
他手中长刀猛地向前一挥,如同死神的令旗,
“动手!一个不留!”
“保护货物!”
老马目眦欲裂,发出野兽般的嘶吼!
他猛地抽出藏在车辕下的短柄铁斧,迎着扑来的黑影狠狠劈去!。其他车夫和护卫也纷纷怒吼着,抽出随身的兵刃或马鞭,扑向敌人!
他们大多是林氏多年的老人,深知这批货对家族意味着什么,此刻已抱了死志!
刀光乍起!
冰冷的金属撕裂皮肉的声音,凄厉的惨叫,战马惊恐的嘶鸣,兵刃交击的刺耳锐响,瞬间将这片黄昏的官道,化作了血腥的修罗场!
老马状若疯虎,一斧劈开一个蒙面人的肩胛,滚烫的鲜血喷溅了他满头满脸!
但他身后一名年轻护卫,却被两柄长刀同时捅穿胸膛,身体软软倒下,眼睛兀自圆睁着望向天空。
一个车夫用沉重的马鞭,绞住一名蒙面人的脖子,却被另一人从侧面一刀削掉了半边脑袋!
林氏的人虽悍勇,但对方人数占优,下手狠辣精准,显然训练有素。
不断有人倒下,鲜血迅速染红了干燥的黄土。
装载着生丝和琉璃的箱子被粗暴地撬开、掀翻!雪白的生丝被践踏进血污泥泞之中,晶莹剔透的琉璃器皿碎裂一地,在夕阳下折射出妖异而绝望的光芒!
整个车队如同被凶兽撕扯的猎物,迅速支离破碎。
“撤!能走一个是一个!报信!”
老马眼见大势已去,满身浴血,左臂被划开一道深可见骨的口子,嘶哑着发出最后的吼叫。
他拼死缠住两个蒙面人,为仅存的几个年轻车夫争取时间。
那几个年轻人含泪看了老马最后一眼,咬碎钢牙,猛地翻身上了仅存的几匹惊马,狠狠一夹马腹,冲破薄弱的包围圈,亡命般向着都城方向疾驰而去。
身后,是老马最后一声不甘的怒吼,以及刀刃入体的沉闷声响……
几乎在云泽道血案发生的同时,都城最繁华的朱雀大街上,林氏名下最大的“锦绣坊”内,却是另一番令人心寒的景象。
往日里摩肩接踵、顾客盈门的盛况荡然无存。
宽敞明亮的店堂内,只有寥寥几个伙计愁眉苦脸地站在柜台后,看着门外川流不息却无人驻足的人流。空气中弥漫着一种诡异的沉闷。
“哎,听说了吗?”
一个挎着菜篮的妇人,在离锦绣坊门口不远的地方,故意提高了嗓门对身边的同伴说,声音尖利得足以让半条街都听见,
“就这锦绣坊卖的那‘雪缎’,听说染坊里用了见不得人的东西!穿久了,身上会起红疹子,奇痒难忍!隔壁巷子的刘娘子,买了块做里衣,啧啧,那身上烂的哟……”
她边说边嫌恶地朝锦绣坊方向努了努嘴。
“可不是嘛!”
她的同伴立刻心领神会,声音更大,
“还有他们家那‘凝香露’,说什么海外奇方,结果用了脸都肿了!城南张老爷的小妾,差点破了相!现在还在家里哭呢!造孽啊!”
她夸张地拍着大腿,引来周围行人纷纷侧目,窃窃私语。
几个穿着体面、看似闲逛的富态男子,也“恰好”踱步到锦绣坊附近。
“李兄,前几日不是还想订批林氏的绸缎给令堂做寿衣?我看还是算了吧。”
其中一人摇着头,声音不高不低,却清晰地传入周围人耳中,
“听说他们库房里的存货,都积压发霉了!这料子,啧啧,死人穿上怕都不安生!”
“王兄提醒的是!”
被称作李兄的人一脸后怕,“差点误了大事!这种黑心商家的东西,白送都不能要!”
流言如同瘟疫,在精心策划的推波助澜下,以惊人的速度,在都城的坊间巷陌疯狂蔓延、发酵、变异。
“有毒”、“烂脸”、“死人都不穿”……各种耸人听闻的细节被不断添加,绘声绘色。
恐慌和厌恶的情绪迅速在人群中滋生。
原本在锦绣坊门口犹豫的顾客,立刻像避瘟神一样快步走开。
一些原本与林氏有订单往来的小布庄、脂粉铺,也纷纷派人前来,或言辞闪烁,或态度强硬地要求取消订货、退还定金。
锦绣坊的大掌柜林福,是林悦的远房堂叔,此刻急得如同热锅上的蚂蚁,嘴角燎起一串水泡。
他看着空荡荡的店堂和伙计们绝望的眼神,听着门外那一声声刻意放大的污蔑,只觉得一股邪火直冲天灵盖,却又无处发泄,憋得眼前阵阵发黑。
林府正厅,此刻更是如同炸开了锅。
沉重的紫檀木太师椅上,几位族老面色铁青,或怒发冲冠,或唉声叹气。压抑的怒火与恐慌在雕梁画栋间弥漫,几乎要点燃空气。
“反了!反了天了!”
二房的老太爷林崇德,须发戟张,枯瘦的手掌将黄花梨的茶几拍得砰砰作响,茶水四溅,
“云泽道!整整三十二车货啊!那是我们林氏和李家压上身家的心血!就这么没了?人也没了?老马跟了林家三十年啊!谁干的?!这是要绝我林氏的生路啊!”
他老泪纵横,声音嘶哑,既有对货物的痛惜,更有对老伙计惨死的悲愤。
“生路?”
三房的林振业,这个一脸横肉的中年人,此刻脸上满是怨毒和幸灾乐祸交织的扭曲神情,他阴恻恻地开口,矛头直指刚刚踏入大厅的林悦,
“生路早就被我们这位能干的大小姐堵死了!若不是她好高骛远,非要攀附什么李氏商会,搞什么惊天动地的合作,我林氏安安分分做原来的生意,何至于招此横祸?如今倒好,货丢了,人死了,外面满城风雨都在骂我们林氏是黑心烂肺!祖宗攒下的这点清誉,全被她败光了!一个女流之辈,不安于室,非要抛头露面搅风搅雨,这就是报应!是天谴!”
他字字诛心,将所有的罪责和怨气,如同淬毒的匕首,狠狠扎向脸色苍白的林悦。
其他几位族老虽未如林振业般恶语相向,但看向林悦的眼神也充满了质疑、埋怨与深深的失望。
巨大的压力如同实质的冰山,轰然压向林悦单薄的肩头。
林悦站在大厅中央,承受着四面八方射来的、或愤怒或怨毒或冰冷的目光。
云泽道噩耗如同重锤击在胸口,老马叔那憨厚笑容,和此刻可能已冰冷的尸身,在她脑海中闪过,让她痛彻心扉。
市场流言的恶毒,林振业诛心的指责,更如万蚁噬心。
她身体几不可察地晃了一下,指甲深深掐入掌心,尖锐的疼痛带来一丝残忍的清醒。
她深吸一口气,那口气息仿佛带着冰碴,刮过她灼痛的喉咙。
她猛地抬起头,目光如电,毫不退缩地迎上林振业怨毒的视线,也扫过在场每一位族老,声音清冷而沉凝,压下了大厅内所有的嘈杂:
“三叔此言差矣!祸根不在合作,而在那些见不得我们寒门稍有起色、便欲除之而后快的士族门阀!云泽道血案,是他们的屠刀!满城流言,是他们的毒舌!他们惧怕林氏与李氏联合带来的力量,惧怕寒门有朝一日不再任其鱼肉!” 她的话语掷地有声,带着一种洞穿阴谋的锐利。
“当务之急,不是互相指责,推诿罪责!”
林悦的声音陡然拔高,带着不容置疑的威仪,
“而是稳定家族,共度难关!我已查明,流言源头有迹可循!货物损失,亦在清点追查!此刻内讧,正中敌人下怀!林氏可以流血,但绝不能自己先乱了阵脚!”
她的话语如同冰冷的泉水,暂时浇熄了部分族老的怒火。
林振业还想反驳,却被林崇德一声疲惫而沉重的叹息打断:
“够了!悦丫头……事已至此,你说,眼下该如何?”
老族长浑浊的眼中,有痛惜,有无奈,也有一丝残存的、对眼前这个倔强丫头的信任。
就在这时,苏然的身影如同疾风般卷入大厅,带来一身仆仆风尘和外面凛冽的寒气。
他无视厅内凝重的气氛,目光第一时间锁定林悦,看到她苍白却依旧挺直的脊梁,眼中闪过一丝痛楚,随即化为更深的坚定。
他对着林崇德等族老微微颔首,算是见礼,便快步走到林悦身边,声音沉稳有力:
“悦儿,清风诗社所有学子已倾巢而出,分赴各家安抚陈情!寒门之心,尚未离散!”
林悦看着苏然风尘仆仆却眼神清亮的脸,心中那根紧绷到极致的弦,终于得到了一丝微弱的支撑。
她感激地看了他一眼,随即转向族老们,语气斩钉截铁:
“有劳各位长辈,立刻安抚府中人心,约束族人言行,莫再给外敌可乘之机!外面风雨,我与苏然来挡!”
她的话语带着一种破釜沉舟的担当。
不再理会族老们复杂的目光,林悦与苏然迅速退出这令人窒息的大厅,疾步走向相对僻静的后院水榭。
水榭临水,夜风带着池水的湿寒扑面而来,却吹不散两人心头的焦灼。
“苏然,运输命脉被断,货物积压如山,资金链随时可能崩溃!市场声誉尽毁,门可罗雀!这是要将我们活活绞杀!”
林悦的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将残酷的现实摊开,
“更可怕的是,寒门家族本就动摇,此双重打击之下,恐怕……”
“我明白!”
苏然打断她,眉头紧锁,眼神却锐利如鹰隼,在危机中急速寻找着可能的缝隙,
“运输线!必须不惜一切代价打通!常规商队护卫已不足恃,需借力!江湖之中,自有不畏门阀、只认金银或义气的豪强!清风诗社中,赵铁山的舅父曾是绿林魁首,虽已金盆洗手,但旧部犹存!方文远的同窗,与‘威远镖局’少东家有过命交情!我立刻去寻他们,以重金开路,再动之以同仇敌忾之情!或许……能请动一股足以冲破封锁的力量!”
林悦眼睛一亮,如同溺水者抓住浮木:
“好!江湖路,你熟!此事拜托于你!” 她语速极快,
“至于市场声誉……毒舌需以铁证回击!我立刻着手两件事:其一,召集所有与林氏合作多年的老匠人、老掌柜,让他们以自身数十年的信誉担保,公开工艺流程,现场演示!其二,找到那些流言中所谓的‘受害者’!假的,必露马脚!真的……必是门阀收买或胁迫!挖出背后黑手,当众揭穿!同时,筹备一场全城瞩目的‘品鉴会’,邀请城中德高望重的宿老、公正的商贾、甚至……若能请动,几位清流御史!当场验货,公证品质!将真相,狠狠砸回造谣者的脸上!”
“双管齐下!”
苏然眼中燃起战意,
“悦儿,你坐镇中枢,梳理证据,筹备品鉴!我立刻去寻江湖助力!务必小心,门阀眼线遍布,你的一举一动……”
“放心!”
林悦用力点头,眼中是破釜沉舟的寒光,
“我会让陈老加强府内戒备。你……更要小心!那些江湖人,亦可能被门阀收买或威胁!”
两人目光再次交汇,千言万语尽在不言中。
无需再多叮嘱,苏然用力握了一下林悦冰冷的手,转身如一道融入夜色的青烟,几个起落便消失在重重院落之外,去叩响那危机四伏的江湖之门。
林悦独立水榭,夜风卷起她素白的衣袂。
她望着苏然消失的方向,又转向府外那片被流言“毒雾”笼罩的都城,眼神沉静如深潭寒水。
她快步返回书房,那里,等待她的是堆积如山的账册、待梳理的工艺流程记录、需要一一核实的“受害者”名单,以及一场必须一击致命的品鉴会筹备。
烛光下,她的身影被拉得很长,纤细却蕴含着惊人的韧性。
然而,门阀的阴影,无处不在,且狠毒刁钻。
苏然的行动,从一开始就陷入了泥沼。
他首先找到赵铁山。
这位魁梧的汉子一听,要联络其舅父旧部打通云泽道,拍着胸脯保证:
“苏兄放心!我舅父虽退隐,余威犹在!他那帮老兄弟,最讲义气!我这就去!”
然而,不过两个时辰,赵铁山便垂头丧气地回来,脸上带着愤懑和难以置信:
“苏兄……邪门了!我刚到舅父隐居的庄子附近,就被人‘请’去喝了盏茶……几个面生的家伙,亮出了……亮出了王氏的令牌!话里话外警告我,若敢插手云泽道之事,我舅父那点养老的清静……就没了!他们……他们连我舅父藏在哪都知道!”
赵铁山虎目含泪,拳头捏得咯咯作响,却充满了无力感。
苏然心下一沉,立刻转向第二条线
——寻找方文远那位,与威远镖局少东家交好的同窗。
几经周折,在一处偏僻的酒肆暗间里,苏然见到了那位名叫周子安的年轻书生。
周子安脸色苍白,眼神躲闪,全然没有了往日的清高气度。
“苏……苏兄,不是子安不肯帮忙……”
他声音发颤,几乎不敢看苏然的眼睛,
“昨日……昨日我家中突然闯入几个凶神恶煞之人,将我卧病在床的老母‘请’去了别院‘静养’……他们……他们留下话……若我敢替林氏牵线威远镖局……就……就只能去城外乱葬岗接人了……”
他话未说完,已是泣不成声,身体抖得像秋风中的落叶。
最后一线希望,寄托在一位以豪侠著称、与清风诗社一位已故老社员有旧的,独行侠“无影刀”孙震身上。
苏然费尽心思,通过隐秘渠道将重金和恳求信,送到了孙震惯常落脚的一处荒废山神庙。
然而,苦苦等候了一夜,等来的不是侠客,而是钉在山神庙破败门板上的一柄飞刀!
刀身幽蓝,显然淬有剧毒!
刀尖下钉着一张白纸,上面用血(不知是人血还是兽血),歪歪扭扭写着一行触目惊心的大字:
“管闲事者,死!”
所有可能的江湖助力,在门阀无孔不入的监视和阴狠毒辣的胁迫下,如同阳光下的露珠,瞬间蒸发殆尽!
苏然独立于黎明前最黑暗的荒山之中,看着那柄淬毒的飞刀和血淋淋的警告,一股冰冷的绝望夹杂着滔天的愤怒,几乎要将他吞噬!
前路,似乎已被彻底堵死!
林府书房内,灯火同样彻夜未熄。
林悦埋首于案牍,眼底布满血丝。工艺流程的梳理,和匠人名单的确认还算顺利,老匠人们闻讯,无不义愤填膺,拍着胸脯保证随时可出面作证。
然而,寻找“受害者”这条线,却如同撞上了铜墙铁壁!
流言中提及的“烂脸的张老爷小妾”、“起红疹的刘娘子”,乃至其他几个有名有姓的“苦主”,竟如同人间蒸发!
家人要么三缄其口,眼神惊惧;要么干脆闭门不出。
林悦派出的心腹伙计,甚至乔装改扮接近,得到的不是冰冷的沉默,就是充满敌意的驱赶。
显然,这些“苦主”及其家人,都受到了严厉的警告甚至控制!想找到他们当面对质,难如登天!
更雪上加霜的是,府外负责打探消息的陈老,面色铁青地带来了另一个噩耗:
“小姐!我们几家最大的原料供应商……刚刚同时派人递话,说……说因‘不可抗力’,后续的供货……要无限期推迟了!库房里的存货……撑不了几天了!”
这意味着,就算打通了运输,澄清了谣言,生产线也将面临无米下炊的绝境!
门阀的绞索,正在全方位、无死角地收紧!
双重危机如同两座不断倾轧的大山,要将林氏彻底碾碎。
寒门联盟的希望,在如此残酷的打击下,更是摇摇欲坠。
林悦缓缓站起身,走到窗边。天边已泛起一丝鱼肚白,却驱不散笼罩在林府上空的厚重阴霾。
她望着庭院中那株在寒风中依旧挺立的老梅,枝干虬劲,却无一片绿叶,无一朵花苞,如同她此刻枯竭的内心。疲惫如同潮水般涌来,几乎要将她淹没。
苏然那边杳无音信,想必也是处处碰壁。家族内怨声载道,外部强敌环伺,寒门盟友退缩……难道,真的山穷水尽了吗?
一丝茫然,如同冰冷的藤蔓,悄然缠上她的心尖。
就在这时,书房的门被轻轻推开。
柳儿端着一碗温热的参汤,轻手轻脚地走进来,看着小姐单薄孤寂的背影,眼圈又红了。
她将参汤放在案上,目光扫过堆叠如山的卷宗,无意间瞥见案头一张被镇纸压着的、略显陈旧的纸笺——那是林悦父亲生前誊抄的半阙咏梅词,笔力遒劲,墨迹间仿佛还残留着旧日的气息。
柳儿心中一动,小心翼翼地将那张纸笺拿起,轻轻放在参汤碗边。纸笺一角,一句词在烛光下格外清晰:
“……已是悬崖百丈冰,犹有花枝俏。”
林悦的目光,无意识地落在那句词上。
悬崖百丈冰……
犹有花枝俏……
父亲苍劲的字迹,仿佛带着某种穿越时空的力量,猛地刺入她几乎被绝望冰封的心湖!
一股滚烫的热流,毫无征兆地从心底最深处奔涌而出,瞬间冲垮了那层脆弱的冰壳!
她猛地转过身!
眼中的茫然与疲惫被一种更加深沉、更加决绝的火焰所取代!
那火焰并非炽热,而是冰冷的、燃烧着玉石俱焚意志的幽蓝之火!
山穷水尽?
不!
只要一息尚存,只要脊梁未断,就没有真正的绝路!
门阀欲以泰山压顶之势碾碎寒门之望?
那她便要做那冰崖之上,最后一枝……宁折不弯、也要绽放出惊心动魄之俏的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