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我妈总用一把黄杨木梳给我梳头。

梳齿每次刮过头皮,我都听见细微的金属摩擦声。

直到妹妹哭喊着说:“妈妈床底下还有另一个妈妈。”

我偷偷翻出那把旧梳子。

梳背内侧刻着行小字:“赠爱女阿萍”。

可我妈的名字,叫秀珍。

那把黄杨木梳齿刮过我头皮时,发出一种极细微、却异常清晰的“沙沙”声,像生锈的铁片在相互摩擦,又像有什么细小的硬物,正随着梳齿的每一次划动,刮擦着我的颅骨。

“嘶…” 我忍不住缩了下脖子。

“别动。” 母亲的声音从头顶传来,温和依旧,手上的力道却不容置疑地按住我的肩膀。她站在我身后,我看不到她的脸,只能从梳妆镜里看到她模糊的倒影。镜中的她低垂着眼睑,神情专注得近乎虔诚,正一下、一下,梳着我半长的头发。那把色泽深沉的旧木梳在她手里,泛着一种油腻腻的光泽,握柄处被摩挲得圆润发亮。

这声音从我记事起就跟随着每一次梳头。小时候不懂事,只觉得刺耳难受,会扭着身子躲避。母亲那时总会叹口气,带着一种难以言喻的怜惜,把我搂得更紧些,轻声说:“晚晚乖,梳顺了头发,人才精神。” 那语气里的温柔,总能安抚我小小的不安。

可随着年龄渐长,这声音非但没有习惯,反而像一根生了锈的针,越来越深地扎进我的神经。每一次梳齿刮过,那“沙沙”声都像直接刮在我的脑髓上,带来一阵阵莫名的寒意和心悸。我偷偷观察过那把梳子,黄杨木质,梳齿排列紧密,看不出任何金属部件,可那声音确确实实是从梳齿与头皮接触的地方发出的。

“好了。” 母亲的声音打断了我的出神。她放下梳子,双手按在我的肩膀上,俯身凑近镜子,脸颊几乎贴上我的鬓角。镜子里映出两张脸,我的苍白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紧张,她的脸则紧贴着我,嘴角弯起一个柔和的弧度,眼神却有些空洞地落在我头顶的发旋处,像是在欣赏一件刚完工的、满意的作品。

“看,多顺溜。” 她笑着说,温热的气息喷在我耳廓上,本该是亲昵的举动,却让我后背的汗毛莫名地立了起来。她身上那股常年萦绕的、淡淡的陈年木器混合着某种难以名状的微腥气味,此刻变得格外清晰。我僵硬地扯了扯嘴角,含糊地应了一声。

“妈,” 我犹豫了一下,还是忍不住开口,声音有些干涩,“那把梳子…用了好多年了吧?齿都有点松了,要不…换一把新的?”

镜子里,母亲脸上的笑容瞬间凝固了,像一张精心描绘的面具骤然失去了支撑。那抹空洞的柔和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极其突兀的、冰冷的审视。她按住我肩膀的手指猛地收紧,指甲几乎嵌进我的肉里,疼得我“嘶”了一声。

“换?” 她的声音陡然拔高,尖利得刺耳,带着一种我从未听过的、近乎狰狞的怒意,“为什么要换?这把梳子哪里不好?啊?它把你头发梳得多好!多顺!” 她的胸膛剧烈起伏着,镜中的眼睛死死瞪着我,瞳孔深处仿佛有两簇幽暗的火苗在跳动,那里面翻涌的是一种我完全陌生的、带着强烈占有欲的偏执和疯狂。“不许换!听见没有?就用这把!一辈子都用这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