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雷棺·木雷交泰

黑暗如同被墨汁反复浸染的棉絮,密不透风地裹住了破屋。不是寻常夜晚的黑,是那种能把光吞得连渣都不剩的浓黑——月光被滇西的夜雾压得死死的,连一丝银辉都漏不进来;星光更不必说,像是被谁用黑布蒙了天,彻底没了踪影。唯有我周身流转的紫电雷光,还能在这绝对的黑暗里撑出一片摇曳不定的光晕,噼啪作响的电弧像细碎的紫火,勉强照亮身前三尺的范围。

光晕里,胡三丁的模样看得格外清楚。他那张胖脸扭曲得像被揉皱又强行展开的包子,原本有点泛油光的肤色,此刻在雷光下透着股青白色,连颧骨都泛着冷意。他的嘴唇哆嗦得厉害,上下牙打颤的声音在安静的屋里格外刺耳,活像有人在暗处打快板。最滑稽的是,他双手死死抱着个缺了角的粗瓷罐,胳膊肘夹得紧紧的,恨不得把自己整个塞进罐子里去——那罐子我认得,是他年轻时从镇上淘来的,罐口缺角处用铜片补过,罐身上还画着歪歪扭扭的招财猫,据说能挡煞,此刻却成了他的“救命稻草”。

“罗老哥…这…这黑得也太邪乎了…”胡三丁的声音从罐口边挤出来,带着哭腔,“我活了快六十年,从没见过这么黑的夜…连手都快看不见了…”他说着,还试探性地伸出手,在雷光里晃了晃,像是在确认自己的手还在。

继祖父就站在我身侧,距离不过半步。他平日里佝偻的脊背,此刻在雷光里绷得笔直,像一截被狂风压弯却始终没断的老松——树皮皲裂,却透着股宁折不弯的劲。他侧脸的轮廓刻满了风霜,眼角的皱纹深得能夹住草屑,下颌线绷得很紧,连胡茬都透着股硬气。可那双平日里总蒙着层雾的老眼,此刻却亮得吓人,精光顺着眼角往外溢,像两簇藏在枯木里的火苗,明明灭灭,却格外灼人。

他的右手下意识地摩挲着桃木剑的剑柄,指腹在那些磨得发亮的雷纹上反复蹭着——那是他紧张时的老习惯。我小时候见过一次,那年后山的花脸鬼出来作乱,半夜闯进村里偷鸡,继祖父就是这样摩挲着剑柄,站在鸡圈前等鬼,最后一道雷劈得花脸鬼哭爹喊娘。此刻他的指尖微微用力,剑柄上缠着的深蓝色布条被攥得发皱,布条边缘磨得起了毛,是祖母生前给他缝的,这么多年一直没换。

“别说话。”继祖父的声音压得很低,带着点沙哑,却像块石头压在人心上,“听着。”

我和胡三丁立马闭了嘴。屋里瞬间静了下来,只剩下我身上雷光的噼啪声,还有屋外越来越近的“咯咯”怪笑。

那笑声彻底变了调。不再是之前那种飘忽不定的虚声,而是像有无数双枯瘦的手,同时贴在破屋的木板墙上——指骨敲着木板,发出“咚、咚”的轻响,指甲刮着木头缝,“吱呀——咯咯——”的声音交替传来。尖锐的时候,像碎玻璃在铁板上刮,刺得人耳膜发疼;低沉的时候,又像有人在你耳边嚼烂了干木头,渣子都要溅进耳道里,恶心又发麻。

更让人发毛的是,这笑声不再是四面八方乱飘,而是慢慢往门口聚拢。一开始还能听到东边、西边都有动静,后来越来越近,越来越密,最后几乎全贴在门板上,像是有无数张嘴,正对着门缝往里呼气,连门板上的木屑都被吹得簌簌往下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