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第9章

穗禾愣了一下,不知道他为何出现在这。

可下一刻她还是快速福礼,“给大爷请安。”

陆瑾晏看着她乌黑的发顶,冷声道:“起吧。”

穗满有些不知所措地看着眼前的高大男子,她长于丰桥村,从未见过如此高大威严的人。

穗禾抚了抚她的背安慰,“这是陆家大爷,姐姐的主人家。”

穗满怯怯地开口:“见过陆大爷。”

瞧着她着实害怕,穗禾伸手将她揽进自己背后。

“小妹年幼,还请大爷见谅。”

陆瑾晏自然不会和一个孩童计较,他负手而立毫不在意道:“无妨。”

穗禾放下心来,立在何娘子身侧当个锯嘴葫芦。

陆瑾晏瞧着她紧紧抿住嘴,先前脸上的笑意没了个干净,似乎他是洪水猛兽,当下眸子透出些不悦。

何娘子问好后,有些踌躇。

她知道穗禾在陆府做事,这会儿陆府主人家在,她一时也不好让穗禾离开。

还是何夫子开口,打破了这诡异的寂静。

“安和聪颖勤勉又耐得住性子,明年可试一试县试。”

穗禾眸子顿时亮了三分,眼尾弯成月牙,“多亏了夫子的教导。”

安和今年不过十二,能得了何夫子的认可去考童生,穗禾只觉是近日最好的消息了。

何夫子为人严谨,这些年来陆陆续续也教出了五六位童生,得了他的话,穗禾只觉得希望很大。

她笑得真切,一旁的陆瑾晏只觉得刺眼。

一个奴婢,惯会变脸。

何娘子也为穗禾高兴,她感慨了一声,“也是不枉你供养他读书。”

她总记得那年学堂都开课一月了,瘦瘦弱弱的穗禾提着一大篮束脩六礼,带着半大的王安和迎着快把人吹倒的大风,敲开她的门。

她十分有礼地将束脩和银两送上,说她攒了好几月的月例才凑够银子。

虽说学堂已开课再加人不合规矩,可还是请夫子通融一二。

她一时好奇,问她为何不等明年。

农家小儿六岁入学已是十分之早,再加上他们家明显不宽裕,何必着急这一时。

时隔多年,她依旧记得穗禾对她说:

“时不我待,明年不知是怎么个光景,得把今年顾好。”

许是看着她眼里的坚韧,又许是被她的话打动,她还是劝了夫君收下了她的幼弟。

就像她说的那样,时不我待,光阴终是一去不复返。

光阴可贵,可穷人家能拿出的只有光阴了。

听了何娘子的话,穗禾莞尔一笑,“也亏了夫子的鞭策和他自己下的苦功。”

说完这些,穗禾瞧着冷面的陆瑾晏,正想着如何告退。

何娘子知道她一月就一日的假,也是起了帮她的心思。

“大人请进,妾身整治了一桌饭菜给您接风洗尘。”

“自是比不上府里的佳肴,可自有乡野趣味,还请您赏面。”

她恭敬地说完,就准备迎着陆瑾晏进正厅。

穗禾沉默地立在一侧,正等着他走了后带着穗满离去。

她虽不知陆瑾晏为何与何夫子相识,可也知道这不是她该好奇的事。

他重规矩,这不是她能讨好得赏的人。

下一刻陆瑾晏抬腿就往里走,才路过她没多远,就停下了步伐。

他回头看她站如磐石,纹丝不动,不满地开口:“跟上伺候。”

四个字不带一丝感情,并不恼怒也不严厉。

可在穗禾听来犹如惊雷坠落,炸得她气血翻涌。

她虽是陆府奴婢,可也是大太太身边的人,他凭什么无所顾忌地指使她?

更何况,她才得了一日假,为何要去侍奉这样一位极尽挑剔的主子?

穗满担忧地看着她,眼里氤氲出泪花,似乎被他先前那股扑面而来的气势吓到。

穗禾握紧了她的手,深吸一口气,目光灼灼地看着陆瑾晏不动。

“奴婢是晚香院的人,伺候您不合规矩。”

他不是最重规矩吗?

那她就说他不合规矩!

他若是执意让她去伺候,那他也不过是一个道貌岸然的伪君子!

许是被她拒绝,陆瑾晏眸色骤然一沉,眼底像是萃了冰。

何寿瞪大眼看着跟大爷杠上的穗禾,他略一思索,就认出了她是前日将雨水甩在大爷身上的丫鬟。

两厢记忆重叠,她果真是胆大包天。

何寿快步上前,低声呵斥了一声,“陆府的丫鬟怎么不能伺候大爷了?”

“你轴什么?”

穗满被他训斥的语气一吓,无声地落下泪来。

她年纪小,平日里最是乖巧,便是丰桥村里脾气最坏的婆子,都没说过她一句重话。

这会儿猝不及防被两个人吓了,早就承受不住了。

可她又很懂事地捂住自己的嘴,只是默默地流泪,让人看着更心疼了。

穗禾原先只有三分气,这会儿看着穗满流泪,气也变成五分。

她是奴婢,可她家里人又不是!

看着穗禾满是倔强地瞪着他,何寿只觉得头痛。

老太太跟前那么会看眼色,这会儿怎么就呆傻了?

“你好好伺候,少不了你的赏!”

威逼不成,那就利诱。

这丫鬟不是最爱财吗?

那日拿着根金簪不放,他又不是没瞧见!

穗禾不理他,蹲下来掏出帕子给穗满擦眼泪。

“别哭,姐姐一会儿就回。”

“你知道家里的路,小心些走,只准走大路,不准走小路!”

何寿看着还不到他大腿的小豆丁,顿时恍然大悟。

原来为的是这个小的!

穗满吸吸鼻子,用力地点点头,“姐姐放心,我知道路的。”

“你......快些回来。”她看了一眼冷漠的陆瑾晏,小声地嘱咐,“娘说今日要做你爱吃的荔枝肉。”

穗禾摸了摸她的头,“知道了。”

她轻轻推了穗满背后一把,示意她快些离开。

穗满一步三回头,生怕穗禾被那两个看起来格外可怖的人斥责。

这会儿穗禾收好帕子,斜斜地看了何寿一眼,正准备往前走。

只是外头传来了一道熟悉的清亮声。

“我家新制了些豆干,还请夫子与娘子尝尝。”

一阵喧哗声过后,何家小厮跑了进来,有些着急地对何娘子说:

“太太,是李家豆腐坊的人,他在大门外站了许久,硬是要您和老爷尝尝他家的豆干。”

“小人说了好些话,可竟是怎么都赶不走。”

“扰了贵客,都是小人的不是。”

何娘子蹙眉,从荷包里取出些铜钱给小厮。

“买了下来给厨房,让厨娘加个菜。”

这等小事平日里自然有婆子们料理,她也是头回遇着这样不讲究的商贩。

一旁的穗禾倒是眼睛亮了,撂下一句话,她就往大门跑去了。

何寿来不及阻止,就瞧见她飞快离开的背影。

那句“马上回来”竟像是她跑走前的客套话。

陆瑾晏眯起眼,看着那抹柳叶绿的身影跑远了。

她身形纤薄,轻盈,像一片被风卷走的柳叶,带着柔韧的倔强。

从始至终她都没有回头,脚步如此轻快,倒真衬得他身旁是龙潭虎穴。

陆瑾晏站在原地,手指无意识得收紧,舌尖抵住齿关,只看着她的背影越拉越远,直至消失在眼前。

还真是让他不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