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他的声音刻意拔高,充满了公事公办的威严。

后座的车窗,终于缓缓地、平稳地降下。

赵蒙生坐在那里,没有看他,目光依然投向远方。

他身上穿着一身极为普通的便服,但那种久居上位的气度,却压得人喘不过气。

他终于侧过头,那双深邃的眼眸里,没有恐惧,没有惊慌,只有一片深不见底的平静,映不出侯亮平那张写满功劳和欲望的脸。

“去哪里?”

赵蒙生的声音很轻,在问一件无关紧要的小事。

这平淡的反应,反而让侯亮平感觉自己蓄满力气的一拳打在了棉花上。

他眉头一皱,官腔拿得更足了。

“汉东反贪局,接受调查!”

每一个字,都掷地有声,他要用气势压倒对方。

赵蒙生听完,脸上甚至浮现出几不可察的笑意,那是一种看透了棋局的了然。

“有调查令吗?”

又是一个平淡的问题。

这个问题,精准地刺破了侯亮平高高鼓起的气球。

他确实没有调查令,只有一纸语焉不详的举报,和一腔建功立业的热血。

但侯亮平是谁?

他是天之骄子,是沙瑞金亲点的刀!

他从怀里猛地掏出自己的证件,在赵蒙生眼前一晃,那红色的封皮在警灯的映照下格外刺眼。

“我就是调查令!”

他几乎是吼出来的,趾高气昂,不可一世。

他享受着这种感觉,用身份和权力碾压一切的快感。

空气凝固了。

袁朗的瞳孔骤然收缩,握着车门的手,指节已经捏得发白。

后面几辆军车里,警卫连的士兵们几乎是同时绷紧了身体,一道道冰冷的视线穿透玻璃,上膛的子弹,死死锁定了侯亮平和他身后的检察官。

只要一声令下,他们会在一秒钟之内,把这些人撕成碎片。

然而,赵蒙生却笑了。

他先是低声笑了两声,随后靠在座椅上,发出一阵清晰的笑声。

那笑声里,听不出愤怒,只有浓得化不开的嘲弄和荒唐。

“好!好啊!”

他连说两个好字,抬眼看着侯亮平,那眼神,在看一个跳梁小丑,“沙瑞金空降汉东,真是好大的威风!”

侯亮平把这当成了对方的色厉内荏。

他脸上的骄傲更盛,下巴抬得更高了。

“你也知道我是沙书记调过来的,所以,你应该知道我的身份背景有多硬!”

他往前一步,几乎把证件戳到赵蒙生的脸上。

“在汉东,现在,我就是调查令!”

狂妄。

无知者无畏的狂妄。

赵蒙生脸上的笑意缓缓收敛,取而代之的是一片冰冷的漠然。

他要的就是这句话。

他要看看,沙瑞金的这把刀,究竟有多锋利,多没分寸。

“好!”

赵蒙生吐出一个字,声音不大,却砸在每个人的心上,“我跟你去汉东,我配合你调查!”

他推开车门,站了出来,目光越过侯亮平,扫向那片红蓝交织的灯海。

“我也正想去看看,他沙瑞金,到底有什么本事!”

就在赵蒙生迈步的瞬间,袁朗和其他军车里的战士们再也按捺不住。

车门开启的声音此起彼伏,肃杀之气冲天而起。

几十个身经百战的军人,眼神里全是暴戾和杀机。

“回去!”

赵蒙生没有回头,只是冷冷地吐出两个字。

但就是这两个字,带着绝对的魔力。

所有已经探出身子的士兵,动作瞬间凝固,然后默默地收回脚步,关上车门。

整个过程,除了车门闭合的闷响,再无杂音。

他们是军人。

执行命令,是他们的天职。

哪怕这命令,是眼睁睁地看着自己的最高首长,被一群地方上的小官吏带走。

赵蒙生转过头,最后看了袁朗一眼,那眼神锐利。

袁朗嘴唇动了动,最终还是化作一个标准的军礼,低下了头:“是!”

侯亮平看着这匪夷所思的一幕,心里更加笃定。

这绝对是哪个不开眼的江湖骗子,训练了一群人冒充军人,想在汉东搞事情!

今天,算是让他侯亮平撞上了!

大功一件!

他得意地一挥手:“带走!”

两名检察官立刻上前,一左一右,伸手就要去架赵蒙生的胳膊。

赵蒙生只是淡淡地瞥了他们一眼。

那一眼,没有杀气,却比任何刀锋都来得凌厉。

两个检察官伸出的手,僵在了半空中,竟不敢再往前分毫,额头上瞬间渗出了冷汗。

赵蒙生整理了一下自己的衣领,迈开步子,主动朝着检察院的车走去,背影挺拔如松。

侯亮平看着他的背影,冷哼一声,转身跟上。

军车里,警卫连的连长看着那辆黑色的轿车汇入车流,带着他们的首长,驶向了汉东市区。

他脸上没有任何表情,但眼神却冷得吓人。

他拿起一部加密的卫星电话,没有丝毫犹豫,拨通了一个号码。

电话接通的瞬间,他用最简洁、最冰冷、不带任何感情的语气汇报道:“报告!这里是警卫连!首长在汉东高速出口,被汉东省反贪局以调查为名带走。”

他顿了顿,听着电话那头的呼吸声,继续说道。

“带队者,反贪总局侦查处处长,侯亮平。”

“对方声称,他本人,就是调查令。”

最后,他一字一顿地,说出了最后一句话,在宣判。

“请沙瑞金书记做好准备。”

“去反贪局的禁闭室里……迎接首长吧。”

黑色的行政轿车撕开汉东市夜晚的霓虹,车顶的警灯无声地旋转,将流光溢彩的街景切割成一片片红蓝交织的碎片。

车内,气氛比窗外冬夜的空气还要凝固。

赵蒙生端坐在后座,身体随着车辆的疾驰微微起伏,但他的上半身却纹丝不动,一尊浇筑在座椅上的雕像。

他的目光平视着前方,穿透了驾驶座的头枕,似乎能看到这条路的尽头,看到汉东省委那栋灯火通明的大楼。

他要看看,沙瑞金的这把刀,究竟有多锋利,多没分寸。

坐在副驾驶的侯亮平终于按捺不住,他猛地扭过身,半个身子都拧了过来,手肘撑在座椅靠背上,眼神里带着毫不掩饰的轻蔑和审视。

“嗨,”

他拖长了音调,在跟一个老朋友开玩笑,但话语里的刺却根根分明,“我们反贪局的车,坐得还习惯吧?我看你这架势,都快赶上皇帝出巡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