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章

他稳住壶身,将壶柄稳稳塞进谢子奕掌心,喉结滚动着压低声音:"大哥先去招待客人,我们随后就到。"

谢子奕的目光掠过妹妹泛红的眼眶,喉间的话转了几转又咽下去,最终只化作一声叹息,转身离开了。

厨房顶灯在谢诗凝睫毛上投下细碎的阴影,霍晋承望着她止不住的泪水,忽然觉得胸腔被攥得发疼。

指腹擦过她脸颊的瞬间,连自己都惊觉指尖竟带着前所未有的温柔——这双手握过冷硬的刀枪,此刻却像触碰易碎的琉璃,一下又一下,轻轻拭去她滚落的泪。

窗外蝉鸣突然尖锐起来,混着远处传来的交谈声,在狭小的空间里织成细密的网。

当霍晋承与谢诗凝并肩踏入前厅时,墙上的挂钟已悄无声息转过半圈。

交谈声像被按下暂停键般戛然而止。

霍晋承接过谢子奕递来的青瓷茶盏,指尖触到杯壁还带着余温,转身便将茶盏塞进妻子掌心,声音裹着只有两人能听见的疼惜:"媳妇,先喝点水。"

谢诗凝垂眸望着袅袅升腾的热气,蒸腾的水雾模糊了视线。

她能感觉到谢子奕投来的惊讶目光,却顾不上理会。

方才在厨房压抑的痛哭仿佛抽干了所有气力,此刻喉间火烧般的干涩。

她仰起头一饮而尽,滚烫的茶水滑过喉咙,烫出眼眶新的泪意——原来被人惦记着的感觉,竟能这般叫人鼻酸。

霍晋承修长的手指接过谢诗凝递来的空茶盏,瓷壁还残留着她指尖的温度。

他望着妻子红肿的眼尾,睫毛上仿佛还沾着未化的霜,轻声问:"还要吗?"谢诗凝摇摇头,声音沙哑得像砂纸磨过:"我去准备午餐。"转身的瞬间,手腕却被温热的掌心扣住。

霍晋承的目光像被磁石牢牢吸附在那双刚哭过的眼睛上,泛红的眼睑微微肿起。

心口突然泛起一阵钝痛,仿佛有双无形的手攥住了心脏。

他喉结艰难地滚动两下,声音不自觉放柔:"你去睡会儿。"

"午餐,我来。"他的声音裹着硝烟浸染过的沙哑,却像铸铁般不容撼动。

谢诗凝刚张开嘴,话还没出口,就坠入霍晋承深潭般的目光里——那双在战场上冷厉如鹰的眼睛,此刻盛着融融暖意,仿佛能将她浑身的疲惫都熨烫平整。

"听话。"他伸手轻轻按了按她的肩头,掌心的温度透过蓝布衫渗进皮肤。

谢诗凝鼻头突然发酸,这才惊觉自己紧绷的脊背早已酸痛难忍,双腿也像灌了铅般沉重。

原以为要咬牙撑过这场乱局,却不想有人甘愿替她扛起千斤重担。

他身上淡淡的皂角味,竟让她生出几分想要依靠的安心。

她轻轻点头,喉间泛起咸涩的暖意。

霍晋承的体贴像冬日里的热姜汤,顺着血脉缓缓流淌,在她几乎枯竭的身体里重新注入力量。

日头西斜时,谢诗凝从昏睡中惊醒。

手腕上的上海牌手表刚过三点三刻,月白被头滑落腰际,房门传来推门轻响。

"醒了?灶上煨着饭,我给你端进来。"霍晋承话音未落就要转身,谢诗凝趿着拖鞋跳下床:"别!哪能在屋里吃饭?让爸妈看见多臊得慌!"

霍晋承一把扯过蓝粗布薄被裹住她,掌心的温度透过布料传来:"都是自家人,不讲究这些。"谢诗凝攥紧他粗糙的手:"我爸怎么样了?"

"放心!晌午喝了三碗热汤面,这会儿正和大哥在前厅唠嗑呢。"霍晋承用拇指摩挲她冰凉的手背,顺手将她散落的鬓发别到耳后,"这下踏实了?"

霍晋承将青瓷碗轻轻推到她面前,碗中升腾的白雾裹着红枣甜香。"就喝两口,嗯?"他执起汤匙,声音像春日的柳丝般柔软,"你早上到现在都没吃过饭,总要垫垫肚子。"

谢诗凝垂眸望着碗中摇曳的倒影,苍白指尖接过汤匙,浅尝两口便放下。

温热的粥水在胃里打转,却融不开心头的寒冰。

她歉意地朝他笑笑,声音轻柔却坚定:"晋承,我实在吃不下了。"不等对方再劝,已起身理好裙裾,弯腰系鞋时动作优雅从容,即便心急如焚,也不忘将松散的鞋袢仔细系好,随后提着裙角快步往前厅走去。

踏入前厅,望见父亲安然端坐,谢诗凝紧绷的脊背瞬间松弛,纤长睫毛轻颤着舒出一口气。

她来到父亲身边,仔细检查磕碰的伤口,确认伤口无渗血后,才将父亲布满薄茧的手掌捧入掌心,感受那熟悉的温度。

确认无恙后,她微微屈膝,端庄落座时裙裾铺展如莲。

母亲的手臂温柔环住她肩头,带着沉香气息的询问带着颤音:"凝儿还好吗?早上可是吓坏了......"

谢诗凝抬眸,看见父亲鬓角新添的白发,母亲眼底未消的血丝,喉间顿时泛起酸涩。

她咬住下唇轻轻摇头,唇角却仍噙着温婉笑意,声音轻柔而哽咽:"女儿没事,倒是让爸担惊受怕了。"

晶莹的泪珠在眼眶里打转,却始终不肯落下,只将满心担忧化作掌心与父母交握的温度。

霍晋承收好碗碟,快步走进前厅。

谢子奕正关切地看着妹妹,见他进来,目光才转向妹夫。

霍晋承在谢诗凝身边坐下,手自然搭在椅把上,眼神始终落在她苍白的脸上。

"我那战友说,"谢子奕摩挲着茶盏,语气凝重,"爸妈下乡的安置点被人调换了。"屋内瞬间安静。

霍晋承神色笃定地点头:"我请旅长出面协调,把二老安置到了我老家,我爹在村里有些威望,能照应周全,好在药堂已经捐出,上头批文已下——这样一来,二老既免去'为富农'的成份问题,还能以普通知青身份下乡,至少不必再吃苦。"

谢母眼眶瞬间泛红,双手紧紧攥着衣襟,声音因激动而微微发颤:"多亏听了凝儿的话,早早把药堂捐出去!"

她踉跄着上前握住女儿的手,掌心的温度烫得惊人,"不然如今落在别人手里,还不知要遭多少罪......"

霍晋承温热的掌心覆住妻子发凉的手,轻轻揉捏安抚:"红头文件一下,就得送爸妈下乡安顿了,只是我假期只剩两天,后天必须归队。"他抬眼望向谢父谢母,目光恳切,"彩礼之事,二老尽管吩咐......"

谢诗凝急忙握住父母的手,目光恳切:"晋承驻地离这儿路途遥远,等您二老下乡,老宅怕是也守不住了。"

她转头看向丈夫,又将视线转回父母,"与其大操大办彩礼,不如拿这些钱在部队家属院添置些物件,往后一家人团聚也能住得踏实。"

谢父谢母对视一眼,缓缓点头,眼角泛起欣慰的笑意——女儿终究是长大了,思虑周全,处处都为全家打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