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替嫁深渊
津门九河下梢，龙蛇混杂，既有吞金吐银的洋场，也有在时代浪潮里沉浮的旧梦。
苏绣的梦，就在一条名叫“估衣街”的巷子深处，一间名为“苏记绣坊”的铺子里，被现实碾得粉碎。
弟弟苏文的病，像一只无形的蛀虫，日夜啃噬着这个本就摇摇欲坠的家。那些从协和医院带回来的西药方子，上面的每一个字都像是用银元写的，沉甸甸地压在苏绣的心上。绣坊的生意一日不如一日，那些曾经被太太小姐们追捧的精巧绣品，如今在洋布和蕾丝的冲击下，蒙了尘，也凉了人心。
当中间人张妈捻着手绢，神秘兮兮地找上门时，苏绣正熬着一宿，赶制一幅“百鸟朝凤”的嫁屏。她的指尖被针扎得通红，眼下是两团浓重的青黑。
“……霍家？”苏绣停下手中的活计，声音有些沙哑。
天津卫谁不知道北郊霍家大宅。那地方邪性，传闻里是座活坟。主人霍家七少霍敬亭，更是个活阎王。说他打娘胎里就带着煞气，被恶鬼附了身，谁沾上谁倒霉。三年前他从海外归来，接管家业，短短三年，前后娶了三任妻子，无一例外，都在新婚之夜暴毙，死状凄惨，传得神乎其神。
从此，霍家七少成了天津卫所有待嫁女儿的噩梦，再没人敢把女儿往那火坑里推。
张妈压低了声音，脸上堆着谄媚的笑：“苏绣姑娘，你听我说完。这门亲事，不是给你提的，是给城东首富陈万金家的大小姐提的。陈小姐留洋归来，八字纯阳，说是正好能镇住霍七少的邪祟。可……陈小姐金枝玉叶，哪受得了这个？陈老爷的意思是，找个身家清白、命格相似的姑娘，替嫁过去。”
苏绣的心猛地一沉，她听懂了。所谓的“命格相似”，不过是找个替死鬼。
“事成之后，”张妈伸出五根手指，在苏绣眼前晃了晃，“五百块大洋。足够你弟弟看病抓药，还能把你们家这铺子重新修整一番。”
五百块大洋。
这个数字像一道惊雷，在苏绣的脑海里炸开。她看着炕上弟弟苍白瘦削的脸，听着他因病痛而发出的微弱呻吟，那根紧绷了数月的弦，终于“啪”地一声断了。
她还有得选吗？
“我去。”她听到自己说。声音很轻，却像一颗石子投入死水，再无转圜的余地。
她用这笔钱，买的不是弟弟的命，而是自己的一条命。一条早就被生活磨得看不见光亮的，不值钱的命。
除了嫁过去，她还有一个任务。陈万金告诉她，霍家大宅之所以财源滚滚，是因为宅中藏着一个能聚拢财气的“聚宝盆”。她的任务，就是找到这个聚宝盆，并在合适的时机将其带出来。陈万金承诺，只要东西到手，另有重赏。
苏绣对此嗤之以鼻。什么聚宝盆，不过是贪婪者编造的借口。她一个将死之人，哪还有命去想那些身外之物。她唯一能做的，就是把那五百块大洋攥紧，确保它能送到弟弟的手中。
黄昏，是阴阳交替的时刻。
苏绣穿着一身她自己亲手绣的嫁衣，凤冠霞帔，红得刺眼。那红色，不似喜庆，倒像是被鲜血浸透。她没有坐汽车，而是一顶通体漆黑的旧式花轿，四个轿夫穿着一身靛蓝的短褂，面无表情，沉默得像四个纸人。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