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第1章

爹咽气那晚,雪像刀子。

窝棚四面漏风,冻土上铺着烂草。

爹蜷在破棉袄里,只剩一把骨头在抽气,每一次都像要扯断。

秦卫东碰了碰爹的脸,冰得像块死肉。

“爹......”声音卡在喉咙里,又干又涩。

老人眼珠浑浊地转过来,嘴唇哆嗦:“…屋…咱家的…屋…”

秦卫东的心猛地被冻透了。屋?哪里还有屋!

村西那三间祖传的土坯房,现在属于郭永财了!

一股绝望袭上心头,几乎让秦卫东窒息。

五十年前,郭永财的爹郭福生,带村民捅死了秦卫东的爷爷,打断了他爹的腿。

爹拖着一条腿活到四十五岁,才娶了一个疯婆娘。

秦卫东十岁那年,疯娘坠崖摔死。

爷俩守着三间破房子,两亩薄田,逢人便陪上笑脸,过着狗都嫌的日子。

可他们越唯唯诺诺,郭家人欺负的越狠。

十天前,也是这冻死人的天。

郭永财要扩建祖宅,仗着当所长的舅舅,要霸占秦家的祖屋。

他踹开秦家的破门,满嘴酒臭喷了秦卫东一脸。

“秦瘸子!爷看上这屋了!半天,滚蛋!”

秦卫东的爹,声音抖得像风里的破布:“宝才…求求你别来了,祖屋是根啊…”

“根?”郭永财嘎嘎怪笑,“你地主崽子算个屁!这屋,爷征用了!乡里要放农机!”

他身后几个泼皮跟着哄笑,像在看两条苟延残喘的老鼠,一脚便能踩死。

“文书呢?”秦卫东挡在爹身前,鼓起勇气问道。

“文书?”郭永财眼一横,巴掌带着风就扇了过来!

“啪!”秦卫东半边脸木了,耳朵嗡嗡响。

他撞在炕沿上,眼前发黑。

“老子的话就是文书!”郭永财一口浓痰啐在地上。

“砸!扔出去!”

泼皮们狼一样扑上来。

瓦罐碎裂,瘸腿桌子掀翻,娘留下的粗瓷碗摔在墙角…爹冲上前阻拦,被按在地上打的奄奄一息。

“郭大哥,天寒地冻,你让我们住哪啊,求求你点活路吧。”

秦卫东被死死按在冰冷的泥地上,脸贴着冻土,大声嘶吼。

郭永财叉着腰得意洋洋:“秦卫东记着!你秦家,狗都不如!”

寒风卷着雪,刀子似的刮。

爷俩被赶到村北窝棚里,爹只剩游丝般的气。

“为什么,我秦家以前虽是地主,但没少接济乡亲们啊。”

“尤其郭家,没有那两袋大米,他全家都得饿死。”

“为什么咱都躲着他们了,他们还要欺负,为什么......”

秦卫东把爹冰冷的身体紧紧搂住,哭的撕心裂肺。

“卫东,爹对不起你,我不该娶你妈,不该生下你受苦,如今,你又能躲哪去呢......”

爹的手垂了下去,再无声息。

雪无声地落,盖住一切。

爹死了。

冻死的。

死在自家窝棚里。

而不远处的祖屋里,亮着郭永财暖烘烘的灯!

一种死寂攥住了秦卫东的心脏,比雪夜更冷。

他的魂,仿佛跟着爹最后那口气,被风雪吹散了。

一天后,村后山乱葬岗。

秦卫东一个人在冻得梆硬的黄土地上,一镐一镐刨坑。

镐头砸下去,只有个白印,震得他虎口裂开。

汗水浸透破袄,又冷又沉。

浅浅的坑刨开,他把爹放下去,捧起冰冷的土块盖上去,手抖得不成样子。

“爹…儿子没用…”

“儿子去县里讨公道了,可郭永财的舅舅是所长,他们有关系,儿子被打回来了.....”

秦卫东额头抵着冰冷的坟包,肩膀无声地耸动,骨头缝里都是绝望的嘶吼。

他踉跄着回窝棚,还没到,就听见刺耳的轰鸣和狂笑!

心猛地一沉,他发疯似的冲向爹的新坟。

眼前的景象让他浑身的血冲上头顶,又瞬间冻成冰渣!

一台推土机冒着黑烟,狠狠拱向那刚垒起的小坟包!

旁边,郭永财指手画脚:

“推平了!麻的,脏东西也配占地方?乡里要规划果园,你们能担得起?”

黄土冻土被掀起,爹裹着破被的遗体被甩出来,滚在肮脏的泥雪里!

“爹——!”秦卫东惊怒嚎叫,眼珠子瞬间血红。

他疯了般朝着郭永财冲去。

“郭永财!你给我住手!”

还没冲到近前,两条恶狗泼皮蹿出。

一人狠狠踹在他腿弯,秦卫东跪趴在泥泞里,啃了一嘴泥雪。

另一个揪住他头发,把他的脸死死按下去,正对着爹暴露在寒风中的遗骸!

“哈哈哈哈!”郭永财叉腰大笑,踩住了秦卫东的头。

“秦瘸子,看见没?你儿子磕头送终呢!”

“放心去吧,你这狗窝烂坟,爷替你收拾干净!下辈子投胎,别他妈再挡爷的道!”

郭永财的狂笑,推土机的轰鸣,按在头上的巨力,泥雪灌口的窒息,眼前爹被践踏的遗体......

“噗!”

一口滚烫的血喷在雪地上,绽开绝望的红花,内心痛苦的嘶喊。

爹老实巴交一辈子,连鸡都不敢杀,却冻毙窝棚,草草埋在这!

就因为他是地主崽子?穷?

郭永财有混社会的大哥,当所长的舅舅?

难道老实人,就活该被欺负吗!

“哟哟,气吐血了。”

“哈哈,小王八蛋,这就是你敢去告我的下场!”

郭永财狠狠踩住秦卫东的脸,朝他头上吐了口浓痰。

秦卫东没有说话,眼前的世界血红一片。

所有声音消失,只剩太阳穴里血管疯狂擂鼓的搏动声,身体开始微微颤抖。

“秦卫东,给爷听好了!在牛家店,是龙你得给我盘着,是虎你得给我卧着!”

“你秦家,祖上造孽,这辈子就是来还债的!再敢啰嗦半句,或者去乡里县里瞎咧咧......”

郭永财狞笑着,俯身盯着脚下的秦卫东:“老子让你跟你这死鬼爹一起,埋坑里去!”

“听到没?”

他那张得意的肥脸,在血红的视野里扭曲、放大。

恨!

滔天的恨意!

秦卫东摸索到了一根棺材钉,紧紧抓在手里,浑身血液,疯狂朝大脑翻涌!

爹死了,他在世上再无亲人了,只剩烂命一条......

“麻的,老子问你话呢,瞅你爷爷干嘛?”

“以后,你得跟狗一样,见到我就趴着!”

郭永财恶狠狠说着,抬脚跺向秦卫东的后腰。

剧痛袭来,秦卫东牙齿紧紧一咬,双眼迸射出疯狂的光芒。

“还敢跟老子呲牙咧嘴?你死不死啊!”

郭永财右脚高高抬起,用力朝秦卫东的腰椎跺去。

而这个时候,秦卫东动了!

“畜生——你死!”

他突然一声凄厉怒吼,手握棺材钉翻身站起,扬手朝上,对准郭永财的下颚捅了进去!

冰冷的棺材钉直接贯穿,从郭永财头顶冒出!

漫天大雪呜咽如狂龙,天地为之色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