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章

长平。

天地间只剩下一种颜色——浸透了血的黑褐。

连绵的秦军营寨壁垒,如同巨兽僵死的骸骨,沉默地匍匐在焦黑龟裂的大地上。风早已死去,凝固的空气粘稠得如同冷却的血浆,沉甸甸地压在每个人的胸口,每一次呼吸都带着浓烈到令人窒息的腥甜铁锈味,直冲脑髓,灼烧肺腑。那不是新鲜的血腥,而是数十万生命在绝望中腐朽、发酵、最终沉淀下来的死亡气息,厚重得如同实质的裹尸布,紧紧缠绕着这片被天神遗弃、被诅咒的土地。连天空都呈现出一种病态的昏黄,被地面蒸腾起的、裹挟着尘埃与怨气的巨大尘霾遮蔽了日头。

秦墨站在壁垒高处,穿着崭新的、冰冷沉重的黑色札甲,甲叶边缘摩擦着皮肤,带来一丝生硬的刺痛。腰间悬挂着那枚代表武安君亲卫身份的青铜腰牌,此刻却沉甸甸的,仿佛浸满了血。左肩的伤口在厚实药膏和“强体”中阶的恢复力下,只余下深沉的酸胀和偶尔传来的、深入骨髓的隐痛,如同无声的烙印,提醒着那夜“鼠道”地狱的惨烈与方才壁垒之下那吞噬一切的深渊。他手中的青铜长戟冰冷而沉重,戟尖斜指地面,倒映着壁垒外那片如同地狱绘卷般的景象,那倒影扭曲而污秽。

壁垒之下,是巨大的、被强行挖开的深坑。不,那已经不能称之为坑。那是大地被强行撕裂的、流淌着脓血的伤口。坑壁不再是泥土的黄色,而是被一层厚厚的、粘稠的、暗红发黑的泥浆所覆盖。无数具尸体,穿着破烂的赵国赭红色或褐色皮甲,以一种难以想象的密度和扭曲姿态,层层叠叠地填塞其中。新鲜的尸体还保留着临死前的惊恐与不甘,肿胀发黑的面孔在血泥中浮沉;更多的则早已腐烂变形,与身下的污血、泥土、甚至同伴的残肢断臂,在高温下融为了一体,不分彼此。暗红色的浆液从尸山的缝隙中不断渗出,汇入坑底那深不见底的、如同沼泽般的血泥潭。浓烈到化不开的恶臭,混合着尸体的腐败气、内脏破裂的腥臊、以及一种难以言喻的、如同铁锈被强酸腐蚀般的刺鼻味道,形成一股令人作呕的毒瘴,从深坑中升腾而起,弥漫在整个壁垒内外。

苍蝇汇聚成一片片翻滚的黑云,嗡嗡作响,贪婪地落在那些尚算“新鲜”的创口和暴露的眼球上。几只瘦骨嶙峋、眼中闪烁着饥饿绿光的野狗,在坑边逡巡,发出压抑的低吼,却又被那浓烈的死亡气息和坑边持戟肃立的秦军锐士所震慑,不敢靠近。

死寂。一种令人头皮发麻的、绝对的死寂笼罩着这片区域。没有胜利的欢呼,没有劫后余生的庆幸,甚至连伤兵的呻吟都被这巨大的死亡阴影压得微不可闻。只有偶尔从尸山深处传来的、尸体滑落挤压的“噗嗤”声,或是气泡从血泥潭底冒出的微弱“咕嘟”声,在这片死域中显得格外清晰、刺耳。

秦墨的目光死死钉在深坑边缘。几个负责“善后”的秦军辅兵,脸上蒙着浸湿的粗麻布,正吃力地将最后一层浮土推向坑中。他们的动作麻木而机械,眼神空洞,仿佛灵魂早已被眼前的景象抽空。沉重的泥土覆盖在那些尚在微微抽搐、或是徒劳瞪大双眼的躯体上,如同为这场由白起亲手导演、由秦墨献上“绝户”毒策的滔天血祭,落下最终的帷幕。

一阵裹挟着浓烈血腥味的微风拂过壁垒,吹在秦墨的脸上。胃袋猛地一阵剧烈抽搐,翻江倒海!他死死咬住牙关,喉咙里发出压抑的“咯咯”声,额头上青筋暴起,冷汗瞬间浸透了内衬。他强迫自己将那股涌到喉头的腥甜硬生生咽了回去,握戟的右手因为过度用力而指节发白,微微颤抖。指甲深深嵌入戟杆粗糙的木质纹理中,带来一丝尖锐的刺痛,才勉强维持住身体的平衡和脸上那近乎僵硬的、属于亲卫郎官的肃然。

“呕——哇!”旁边不远处,一个新调入亲卫营不久的年轻锐士终于忍耐不住,猛地弯下腰,剧烈地呕吐起来。秽物混合着酸水溅落在冰冷的壁垒石面上,散发出难闻的气味。

“废物!”一声低沉而极具穿透力的呵斥响起,带着一种金属摩擦般的质感。一个身材高大、面容刚毅、眼神锐利如鹰隼的年轻将领按剑走了过来。他同样身着黑甲,但甲胄更加精良,肩甲和胸甲上带着简洁而凌厉的云雷纹,正是蒙骜之子、亲卫营副统领蒙恬。他目光如电,扫过那呕吐的士兵,带着毫不掩饰的冷厉。“武安君亲卫,当如山岳!区区血腥,便失态至此,成何体统!持戟!站直了!”

那年轻士兵脸色惨白,强忍着翻腾的胃液,用袖子胡乱抹了把嘴,颤抖着重新挺直了腰杆,握紧了长戟,只是眼神中的恐惧和生理性的不适依旧挥之不去。

蒙恬的目光随即落在秦墨身上。他自然认得这个被君上破格擢升、来历奇特的新晋持戟郎。秦墨的脸色同样苍白如纸,额角冷汗涔涔,左肩虽极力挺直,但蒙恬何等眼力,一眼便看出那姿势下隐藏的僵硬和痛楚。然而,秦墨的眼神却异常沉凝,如同深潭古井,不起波澜。除了紧握戟杆、指节发白的手暴露了一丝内心的激荡,整个人竟似比旁边那些久经沙场的老兵更加稳定。

“你倒还能撑住。”蒙恬走到秦墨身侧,声音依旧冷硬,但那份审视的意味却少了几分。他的目光投向壁垒下那片如同地狱入口的巨大深坑,眉头紧锁,刚毅的脸上也笼罩着一层挥之不去的阴霾。“此景……非人间应有。”

“回蒙副统领,”秦墨的声音有些沙哑,强行压下喉咙里的不适感,“卑卒……只是不敢忘君上军令。持戟而立,卫护壁垒,乃吾等本分。”他避开了对眼前景象的直接评价。

蒙恬沉默片刻,点了点头,算是认可。他目光扫视着壁垒上沉默肃立的亲卫,声音不高,却清晰地传入每个人耳中:“都打起精神!壁垒各处,加派双岗!谨防赵人余孽趁乱反扑!君上有令,坑……处置已毕,各部严防死守,不得懈怠!凡懈怠者,军法从事!”他的命令斩钉截铁,带着一股不容置疑的铁血之气,暂时驱散了部分笼罩在亲卫们心头的死亡阴影。

“诺!”壁垒上响起一片低沉而有力的应诺声。士兵们下意识地挺直了脊背,握紧了手中兵刃。

蒙恬最后深深看了一眼壁垒下那片正在被泥土缓缓吞噬的血色地狱,转身大步离去,甲叶铿锵,脚步声在死寂中显得格外沉重。

值戍的时间在浓稠的血腥和死寂中缓慢流淌。秦墨如同泥塑木雕般钉在岗位上,左肩的酸胀和心底翻涌的寒意交织在一起,几乎要将他冻僵。壁垒下的深坑已被泥土彻底覆盖,只留下一片巨大、突兀、散发着不祥气息的深褐色新土。然而,那弥漫在空气中的死亡味道,却丝毫没有减弱,反而如同渗透进了每一寸土地,每一块石头,甚至每一个人的毛孔里。

好不容易熬到换岗的刁斗声响起,秦墨感觉双腿都有些麻木。他拖着沉重的步伐走下壁垒,冰冷的铁甲摩擦着汗湿的里衣,带来一阵阵不适。他没有立刻回亲卫营分配的营帐,而是脚步一转,朝着伤兵营的方向走去。他需要一点活人的气息,需要看看孟贲,看看黑石,需要一点能证明自己尚未沉沦于那片血色地狱的证据。

伤兵营的气氛比以往更加压抑。呻吟声依旧连绵,但其中似乎多了几分绝望的死气。空气中浓烈的草药味,也压不住那丝丝缕缕、仿佛从地底深处钻出来的血腥气息。秦墨来到最里侧的角落。

昏黄的灯火下,孟贲正靠坐在草席上,那条伤腿依旧被木板固定着,但气色比前几日好了许多。他面前摊开着一块相对平整的木板,上面散落着几件简陋的木工工具——一把磨得锋利的青铜小刀,一根细长的木锥,还有几块打磨光滑的小木片。他正低着头,神情专注地用那小刀在一块坚韧的硬木上小心地刻划着,动作虽然因为左腿不便而有些别扭,却异常沉稳。火光映亮了他年轻而坚毅的侧脸,额头上渗出了细密的汗珠。

“孟贲。”秦墨的声音带着一丝疲惫,但看到孟贲专注的模样,心底的寒意似乎被驱散了一丝。

“秦大哥!”孟贲猛地抬起头,眼中瞬间亮起光彩,放下手中的刻刀和木料,挣扎着想站起来。

“别动!”秦墨快步上前,按住他的肩膀,顺势在他身边的草席上坐下,目光落在那块被刻出雏形的硬木上。“这是……在做什么?”他认出那硬木是营中废弃的弩机部件,质地坚硬沉重。

孟贲有些不好意思地挠了挠头,脸上却带着一丝小小的自豪:“俺……俺看秦大哥你的剑(指青铜短匕)没个好鞘,别在腰里磕磕碰碰的,也不方便。就想着……俺腿脚不行了,力气还在,眼也还成,跟蒙医正讨了这些废料和旧工具,试着……给你做个剑鞘。”他拿起那块刻出凹槽的硬木,“用这个做底托,外面再蒙一层硝好的软皮子,边角用铜片包上,肯定结实又趁手!俺在老家跟木匠师傅学过几天……”

秦墨看着孟贲眼中那份纯粹的心意和认真,看着他手中那虽粗糙却饱含情谊的半成品剑鞘,心中涌起一股难以言喻的暖流。在这尸山血海、人命如草芥的炼狱里,这份朴素的情谊显得如此珍贵,如同寒夜中的一点烛火。

“好!”秦墨用力拍了拍孟贲的肩膀(右肩),脸上露出了久违的、发自内心的笑容,“我等着!孟大匠的手艺,肯定错不了!”他没有说谢谢,这份情谊,已无需言语。

就在这时,帐帘被掀开一条缝,黑石的小脑袋探了进来,脸上带着紧张和焦虑。看到秦墨也在,他眼睛一亮,飞快地钻了进来,凑到两人跟前,声音压得极低,带着急促的喘息:“秦大哥!孟大哥!不好了!”

“怎么了?慢慢说。”秦墨心头一紧。

“俺……俺刚才去后营给医正爷爷取药渣,回来路上,看到……看到辕门那边来了几个人!”黑石紧张地舔了舔嘴唇,“穿的不是军服!是……是那种深青色带暗纹的绸缎袍子!坐着带篷的马车!辕门守卫都没敢仔细盘查,直接就放行了!领头的……领头的那个老头,下巴上留着山羊胡子,眼神……眼神像毒蛇一样!俺听旁边一个运柴火的力夫小声嘀咕……说……说是相府的人!”

相府!范雎!

秦墨的瞳孔骤然收缩!一股冰冷的寒意瞬间从尾椎骨窜上头顶!那只老狐狸!终究还是来了!在长平尘埃落定、白起功高震主、且刚刚被当众敲打“逾越”的敏感时刻,他的爪牙竟如此迅速地出现在了军营!意欲何为?是来“安抚”还是来“问罪”?是针对白起……还是针对他秦墨?

“还有……还有……”黑石的声音带着一丝哭腔,从怀里哆哆嗦嗦掏出一个小小的、用油布仔细包裹的东西,正是秦墨的手机!“秦大哥……你……你的宝贝……它……它刚才在俺怀里……又……又自己亮了!闪了几下绿光……然后……然后就比之前更暗了!俺……俺怕……”他小心翼翼地将油布包递给秦墨,小脸上满是惶恐和自责。

秦墨的心脏如同被一只无形的大手狠狠攥住!他一把接过油布包,手指带着一丝微颤,迅速解开。那冰冷的手机屏幕果然亮着!幽幽的蓝光比之前更加黯淡!屏幕右上角,那个小小的电池图标旁,一个刺眼的数字如同烧红的烙铁,狠狠烫在他的视网膜上——9%!

电量仅剩9%!

一股巨大的恐慌瞬间淹没了秦墨!比面对范雎的爪牙更加让他心悸!这唯一的金手指,这记载着历史走向、蕴藏着先知先觉的“天书”,它的生命正在飞速流逝!每一次不经意的亮屏,都在加速它的死亡!而“鼠道”那地狱般的影像铁证,还静静地躺在里面,那是他扳倒范雎的唯一希望!

范雎的人来了……手机要没电了……

双重危机如同冰冷的绞索,在这一刻骤然勒紧!

夜色如同浓稠的墨汁,彻底吞没了长平营寨。壁垒上燃起了稀疏的火把,跳跃的光芒在无边的黑暗中显得如此微弱,只能勉强勾勒出巨兽骸骨般的营寨轮廓。空气似乎比白日更加粘稠冰冷,那弥漫不散的血腥与死亡气息,在夜的寂静中被无限放大,丝丝缕缕,无孔不入,钻进鼻腔,缠绕肺腑,冰冷地提醒着白日里那场吞噬了四十万生灵的滔天血祭。

秦墨换上了亲卫营当值的札甲,冰冷沉重的甲叶紧贴着里衣,带来一种禁锢般的压迫感。左肩伤处的酸胀在寒夜中似乎更加清晰。他腰悬青铜短匕(剑鞘还未完工),手持长戟,被分配在武安君帅帐外围区域巡弋。这看似寻常的夜巡,却因白日相府使者的到来和怀中那仅剩9%电量的手机,而蒙上了一层山雨欲来的阴霾。

帅帐巨大的轮廓在黑暗中如同一座沉默的孤峰,帐帘紧闭,里面灯火通明,却听不到丝毫人声,只有甲胄叶片偶尔摩擦发出的轻微铿锵,那是白起的亲卫铁鹰锐士在帐内无声警戒。一股无形的、令人窒息的威压,以帅帐为中心,弥漫在四周的黑暗中。

秦墨与另外三名亲卫组成一个小队,沿着划定好的路线沉默地移动。靴底踩在夯实的土地上,发出沉闷而单调的声响。同队的三人都是老卒,面容冷硬,眼神警惕地扫视着四周的黑暗,彼此间几乎没有任何交流。沉闷的气氛压得人喘不过气。

“呸!这鬼地方!死人味腌进骨头缝里了!”一个粗嘎的声音打破了沉默,带着毫不掩饰的烦躁和一丝不易察觉的惊悸。说话的是个身材敦实、脸上带着一道陈旧刀疤的汉子,名叫黑夫。他用力啐了一口唾沫,仿佛要吐掉吸进肺里的血腥气。“妈的,白天那场面……老子砍过的人头能堆成小山,也没见过这么邪性的!几十万人……就这么……埋了?”他的声音里带着一种后知后觉的寒意。

“噤声!”领队的老什长,一个面容枯槁、眼神却锐利如鹰的老兵,低喝一声,警惕地扫视了一眼帅帐方向,“武安君令下,此事已毕!休得妄议!管好自己的嘴和眼睛!”

黑夫被呵斥,悻悻地闭了嘴,但眼中的烦躁和不安并未消散。他下意识地握紧了手中的长戟,目光扫过身旁沉默的秦墨,带着一丝探究和不忿。显然,这个“天授”而来、寸功未立却直升君上亲卫的“关系户”,让这些刀头舔血的老卒心中颇有微词。

巡弋的路线靠近一片存放废弃辎重的区域,巨大的车架和破损的帐篷在黑暗中投下幢幢鬼影。空气在这里似乎更加污浊。

突然,几道身影从前方的帐篷阴影里转了出来,挡在了巡弋小队的前方。为首一人,穿着深青色的绸缎便袍,外面罩着一件御寒的锦缎斗篷,身形微胖,面皮白净,留着两撇精心修剪的山羊胡,正是白日辕门口所见、相府使者的随从之一!他身后跟着两名身材健硕、眼神精悍、同样穿着便服却腰挎短刀的护卫。

那山羊胡随从脸上堆着一种看似谦恭、实则倨傲的笑容,三角眼中闪烁着精明的光。他对着巡弋小队,尤其是领队的老什长,微微拱了拱手,声音带着一种刻意的圆滑:“诸位军爷辛苦。在下相府门下行走,李由。奉相爷之命,特来探望武安君辛劳。不知君上此刻……可方便见客?”他的目光却似无意般,扫过巡弋小队每一个人,最后在秦墨沾着泥污的年轻脸庞上停留了片刻。

老什长眉头紧皱,按剑还礼,声音冷硬:“君上军务繁忙,早已歇息。相府好意,末将代君上心领。若无他事,请尊驾回驿帐安歇。”态度不卑不亢,带着亲卫营特有的疏离和戒备。

“哦?歇息了?”李由脸上笑容不变,仿佛没听出老什长的逐客令,三角眼滴溜溜一转,话锋陡然一转,语气带着一种令人不适的唏嘘和探究,“唉,武安君运筹帷幄,决胜千里,一举荡平赵军数十万,功勋盖世,却也着实劳心劳力啊。只是……只是这长平战后之事,千头万绪,尤其是那数十万赵俘的处置……啧啧,听闻今日场面……颇为震撼啊?”

他故意顿了顿,目光如同毒蛇的信子,再次扫过巡弋小队的众人,尤其是在秦墨脸上逡巡,声音压低,带着一种蛊惑般的叹息:“那么多条性命……说没就没了。堆在一起……那血流的……怕是能把丹水都染红了吧?也不知……那些赵人临死前,是何等光景?想必……凄惨得很哪!”他一边说,一边观察着众人的反应,特别是秦墨。

黑夫的身体明显绷紧了一下,脸色更加难看,呼吸也粗重起来。老什长眼神冰冷,按着剑柄的手背青筋微凸。

一股冰冷的怒火,混合着白日壁垒下那地狱景象带来的强烈生理不适,猛地冲上秦墨的头顶!这相府的走狗,分明是故意挑这个时间、这个地点,用这血淋淋的话题来刺激他们!其心可诛!秦墨握紧了长戟,指节因为用力而发白,指甲再次深深嵌入戟杆。

李由的目光捕捉到秦墨眼中一闪而逝的怒意和紧绷的身体,嘴角勾起一丝不易察觉的阴冷笑意。他仿佛找到了突破口,向前踱了一小步,目光更加肆无忌惮地钉在秦墨脸上,语气带着一种居高临下的“关切”:“这位小郎君看着面生,想必就是那位……揭发‘鼠道’之功,新晋的君上持戟郎,秦墨吧?啧啧,果然年轻有为!听闻小郎君胆识过人,竟能孤身探入那等险地,想必今日壁垒之下那‘壮观’景象,于小郎君而言,也不过是小场面了?”

“那些赵俘……”李由的声音陡然变得如同毒蛇吐信,阴冷而充满恶意,“……被推下去的时候,叫得可惨?像不像……那夜你在‘鼠道’里看到的……那些麻袋里的‘肉货’?嗯?”

“肉货”二字,如同烧红的烙铁,狠狠烫在秦墨的神经上!“鼠道”地狱中蠕动的麻袋、深红的血窖、守卫狰狞的嘴脸……与白日壁垒下那层层叠叠、被推入深坑的绝望身影瞬间重叠!胃袋里那股被强行压抑的翻江倒海再也控制不住!

“呕——!”秦墨猛地弯下腰,剧烈的呕吐感冲破喉咙!虽然没有吐出什么,但那痛苦的干呕声在死寂的夜里显得格外刺耳!他拄着长戟,身体剧烈地颤抖着,脸色瞬间惨白如纸,冷汗淋漓!

“秦墨!”老什长低喝一声,眼中闪过一丝担忧,但更多的是对相府爪牙的愤怒。

“哈哈哈!”李由却发出一阵刺耳的、充满恶意的嘲笑,三角眼中满是得逞的快意,“哟?这就受不了了?看来小郎君的胆识,也不过如此嘛!还是说……‘鼠道’里看到的东西,让你做了亏心事,夜夜难……”

他的话戛然而止!

因为一道冰冷的、如同来自九幽地狱的寒光,带着撕裂空气的尖啸,瞬间抵在了他的咽喉之上!森然的杀意如同实质的冰锥,瞬间刺穿了他所有的得意和伪装!

秦墨不知何时已直起身!他的眼神不再是愤怒,而是一种近乎漠然的、深不见底的冰冷!如同万载玄冰,冻结了所有的情绪,只剩下纯粹的、足以焚毁一切的杀意!那柄沾着泥污的青铜短匕,如同毒蛇的獠牙,稳稳地、精准地停在李由的喉结前方,再进一分,便能割开他的气管!

“再多说一个字,”秦墨的声音嘶哑得如同砂纸摩擦,每一个字都蕴含着冻结灵魂的寒意,“我割了你的舌头,再把你扔进那万人坑里,让你亲身体验一下……什么叫‘肉货’!”

死寂!绝对的死寂瞬间降临!连空气都仿佛凝固了!

李由脸上的嘲笑瞬间僵死,化为极致的惊恐!他能清晰地感受到那匕尖传来的、冰冷刺骨的杀意!喉结上下滚动,却发不出任何声音!冷汗如同瀑布般从他额头上滚落!他身后的两名护卫脸色剧变,手瞬间按上了腰间的短刀刀柄!

“放肆!”

“秦墨!住手!”

老什长和黑夫同时惊呼!他们万没想到秦墨竟敢对相府的人直接动刀!这是闯下弥天大祸了!

两名相府护卫反应极快,怒喝一声,一左一右,如同两道黑色的闪电,猛扑向秦墨!一人直取秦墨持匕的右腕,另一人则狠辣地一脚踹向秦墨受伤的左肩!动作迅捷狠辣,配合默契,显然是训练有素的精锐!

秦墨眼中寒光爆射!【强体(中阶)】赋予的15%全面提升瞬间调动!他右脚猛地一蹬地面,身体如同鬼魅般向左侧后方滑开半步,险之又险地避开踹向左肩的那一脚!同时,抵在李由咽喉的短匕并未收回,手腕一翻,匕刃闪电般向上斜撩!

“嗤啦——!”

一声令人牙酸的裂帛声响起!扑向秦墨右腕的护卫只觉眼前寒光一闪,胸前的衣襟已被锋利的匕刃划开一道长长的口子!冰冷的刃锋甚至擦破了他胸前的皮肤,带起一道血线!若非他反应够快,本能地后仰闪避,这一下就能开膛破肚!

那护卫惊出一身冷汗,动作不由得一滞!

就在这电光火石之间——

“大胆!”

一声如同惊雷般的暴喝,裹挟着金铁交鸣般的铿锵之音,猛地炸响!一股沉重如山岳、锐利如刀锋的恐怖气势瞬间降临!

一道高大魁梧的身影,如同撕裂黑暗的陨星,带着沉闷的风声,从斜刺里猛冲而至!速度之快,远超常人想象!正是蒙恬!

他根本无需拔剑!蒲扇般的大手带着沛然莫御的巨力,如同两柄重锤,狠狠拍向那两名刚刚稳住身形、惊魂未定的相府护卫!

“砰!”“砰!”

两声沉闷到令人心悸的撞击声几乎同时响起!

那两名身手矫健的护卫,如同被狂奔的犀牛撞中,连哼都没哼出一声,身体便不受控制地倒飞出去!狠狠撞在后方堆放废弃辎重的破旧车架上!沉重的车架发出不堪重负的呻吟,木屑纷飞!两人软软地滑落在地,口鼻溢血,当场昏死过去!

蒙恬如同铁塔般矗立在当场,黑甲在微弱的火光下泛着幽冷的光泽。他看也没看那两名昏死的护卫,冰冷如刀锋的目光,瞬间锁定在脸色惨白如纸、双腿筛糠般抖动的李由身上!那目光中的杀伐之气,比秦墨的匕首更让李由魂飞魄散!

“武安君帐前,”蒙恬的声音不高,却如同重锤,狠狠砸在每一个人心头,带着一种睥睨一切的霸气和凛然不可侵犯的威严,“轮不到相府的家犬狂吠!更轮不到尔等宵小,在此搅扰军心,折辱君上亲卫!”

他猛地踏前一步,那沉重的脚步仿佛踏在李由的心尖上!

“带上你的狗,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