药物带来的眩晕感缓缓退去,但那充斥整个世界的“噪音”却丝毫未减。林听蛰侧卧在狭窄的病床上,目光落在窗外的迷雾上,心中涌起一股无法言喻的疲惫和无力。他很清楚,自己之所以被送到这“爱在夕阳疗养中心”,并非因为他真的疯了,而是因为他“听见”了别人听不见的声音,看见了别人看不见的“异象”。
他记得清楚,异变最初发生在他十六岁生日前夕。那时,生活尚未被撕裂,他还是个普通的高中生,和所有同龄人一样,为考试、为青春期的悸动烦恼。然而,第一个“声音”却在那一夜毫无征兆地降临。
那是一种极度细微的,像是无数蚂蚁在他耳膜上爬行的“沙沙”声。起初,他以为是幻觉,是压力过大。但很快,这“沙沙”声变得越来越响,越来越复杂,直至演变成如今这种无孔不入的“噪音”洪流。它让他头痛欲裂,让他精神恍惚,让他无法正常与人交流。他开始描述那些只有他能感知到的“异象”:空气中扭曲的光影,家具上渗出的黏液,以及最让他恐惧的,那些从空无一物的地方传来的,低沉、古老、充满恶意的“低语”。
“林听蛰患有急性精神分裂症,伴随严重的幻听、幻视,需要长期住院治疗。”
医院诊断书上冰冷的字眼,像是烙印般刻在他的脑海里。家人绝望的眼神,父母低声的争吵,都化作他耳边额外的“噪音”,将他推向更深的孤独。那时,他才十六岁,本该是无忧无虑的年纪,却被囚禁在这座名为“疗养院”,实则更像“疯人院”的牢笼里。
最初的日子,他反抗过,呐喊过。他告诉所有人,他听见的不是幻觉,而是真实存在。那些扭曲的光影,那些低沉的嘶吼,那些令人心悸的能量流,都是真实不虚的。然而,没有人相信他。他们只看到一个歇斯底里的少年,被自己的“臆想”折磨得日渐消瘦。药物一剂又一剂地灌下,它们抑制了他的“噪音”,也抑制了他的生命力,让他变得麻木、迟钝。
但他从没放弃过。尤其当他发现,在那些药物的麻痹下,他妹妹林听遥的声音,依然能够穿越层层阻碍,清晰地在他心中回荡时,他便知道,他绝不能沉沦。
遥遥,他的妹妹,是他生命中唯一的阳光。她比他小三岁,有着明亮的大眼睛和柔软的头发。她的笑容,她的声音,她稚嫩的呼唤,都是他挣扎着保持清醒的动力。他记得,她送他来这里时,哭红了眼睛,小小的手紧紧抓着他的衣角,嘴里一直念叨着“哥哥,你快点好起来,遥遥等你回家”。
那份等待,成为了他的灯塔。为了这束微弱却坚定的光,他开始偷偷藏药,将它们吐出,或趁人不备倒掉。他强迫自己忍受“噪音”的侵袭,甚至开始学着去“适应”它们。他发现,当他不再抗拒,而是尝试去“聆听”时,那些混乱的能量流会发生微妙的变化。它们不再是纯粹的折磨,有时会像波浪一样,带着一种奇异的韵律感,在海啸般的混沌中,偶尔卷起几朵清晰的浪花。
他尝试着去触摸这些“浪花”。他发现,他可以微调自己的感知,就像收音机调频一样,让某些“噪音”变得清晰,而另一些则变得模糊。他甚至能在某些“噪音”中,感受到一丝丝情绪、片段的画面,甚至是不属于他自己的思维。这是一种全新的、超乎想象的“听觉”。
比如,他能在护士长宋雅那死水般的“安静噪音”中,捕捉到一丝转瞬即逝的,极深层次的“焦虑”,像是在担忧着某种崩坏。这与她平时表现出的完美镇定截然不同。他也能从那些看似痴傻的病友身上,听到他们“噪音”里,不为人知的“悲伤”或“狂喜”,甚至是一些模糊的“画面”,像破碎的记忆碎片。
这让他更加确信,他并非疯了。他只是比别人“听”得更多,也“看”得更深。那些所谓的“幻听”,正是这个世界异变的前奏,而他,只是比所有人更早地感知到了。
他闭上眼睛,专注于体内那股流淌的“噪音”。它们从脚底涌起,穿过四肢百骸,最终汇聚于眉心。他尝试着用意识去引导它们,去“过滤”掉那些刺耳的杂音,只留下最纯粹、最原始的“嗡鸣”。
一种从未有过的,清澈而深邃的“声音”在他脑海中浮现。它并非来自于外界,而是从他自身内部涌出,带着一股古老而磅礴的气息。这股“声音”像是连接着某种宏大的存在,遥远而威严,让他感到自身的渺小,却又充满了力量。这股“声音”的出现,让他全身的细胞都在颤栗。它仿佛在告诉他,他所“听”到的,远不止表面的混乱,还有更深层次的秘密。
窗外的迷雾在夕阳下泛着诡异的红,像一只巨大的眼睛,无声地注视着这间“疯人院”。林听蛰知道,他必须弄清楚这“噪音”的源头,弄清楚他所处的这个世界,究竟发生了什么。
他没有疯,他只是,比别人先一步觉醒。而遥遥的呼唤,是他走出这困境的唯一希望。他必须找到她,必须揭开这个世界的真相。他必须先从这座牢笼中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