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巷子幽深如兽喉。每一步落下,都像是踩在脓包累累的皮肉上,湿漉漉的污浊水汽混杂着更加浓重的腐臭气味,顺着鼻腔直灌肺腑。墙壁不再是墙,而是层层叠叠增生出来的肿瘤——歪斜低矮的棚屋相互挤压撑持,破布油毡和朽烂木板构成的“立面”上爬满了深绿色的滑腻苔藓和颜色诡异的霉斑,像一块块溃烂流脓的癣。
苏砚佝偻着腰,一步一挪地跟在猴三儿和他那个虎头虎脑的跟班后面。左臂依旧软软地垂着,每一次无意间的晃动都牵扯着深处被暗金藤丝蛰伏的骨骼,那股冰冷沉重、如同寄生异物般的感知变得愈发清晰。丹田处那道巨大的裂痕在刚刚得到了一丝微弱土行灵气温养的余温后,又被重新碾回的剧痛撕扯着,每一次喘息都如同刀刮。
(快点…再快点…让这口真气散掉之前爬到地方…)
他能感觉到猴三儿那股如同附骨之蛆的油滑贪婪气息就在前方几尺。更远处,那团被他强行“捕捉”、浓烈恶臭的土腥煞气团,如同黑夜中腐烂的指路灯塔,在识海濒临破碎的定位图中顽固地闪烁着,指向巷子最深处的黑暗。
方向是对的!就在那片半塌的瓦房区底下!
路愈发难走。脚下不再是湿滑的青石板,而是被常年污水侵蚀、混合着黑泥和矿渣的污烂泥地,踩上去噗嗤作响,深的地方能陷进脚踝,粘稠的吸力如同无数只腐烂的手试图将人拖入地底。两侧倾斜欲倒的棚屋几乎贴在一起,头顶垂挂着不知浸了什么液体的破布条,湿淋淋地滴着水,空气里弥漫着一股难以言喻的、如同生肉在炎热天气下闷炖了三天三夜混合着血腥和沼气的闷腥味。
虎头虎脑的少年捂着鼻子,喉头滚动,发出强忍呕吐的压抑咕哝。猴三儿脚步也明显快了,似乎想尽快脱离这片地方。唯有苏砚,低垂的脸上毫无波澜,仿佛早已习惯,只有深陷泥泞的脚步显得愈发沉重。
“到了!磨磨唧唧的!”猴三儿猛地在一堵被半塌棚屋完全遮掩、几乎与周围污烂融为一体的墙根处停下。他弯下腰,粗暴地扒拉开墙根堆积如垃圾山、混杂着烂菜叶和耗子骨的厚厚腐烂物,露出下面一块边缘布满深褐色污渍、像是被凝固血液反复浸泡过、边长不足三尺的方形老旧木板。木板表面布满深浅不一的划痕,中心位置嵌着一个锈迹斑斑的巨大铁环。
猴三儿单手抓住冰冷的铁环,卯足了劲向上一提!
嘎吱——哐啷!
沉重的摩擦声伴随着金属链条的拖拽声响起,刺耳得仿佛在撕扯破布。木板被掀开,一股浓烈到令人眩晕的、混杂着陈年淤血、发酵泥沼、腐烂植物根须和某种令人窒息的闷热兽息的混合恶臭,如同实质的腥臭粘稠潮水,猛地从洞口喷涌而出!
噗通!
虎头虎脑的少年再也忍不住,弯腰吐了出来。
猴三儿也被呛得后退一步,脸色发青,捂着口鼻骂了一句:“操!”
洞口下方一片漆黑。一条同样老旧、同样布满污垢锈痕的铁梯斜斜向下延伸,消失在浓稠的、几乎不反光的黑暗里。恶臭正是从下方弥漫而上。
“废物!下去!”猴三儿强忍着恶心,眼神瞥向身后脸色蜡金、仿佛下一秒就要栽倒的苏砚,带着毫不掩饰的厌弃和催促,“快点!”
苏砚像是没听到那刺鼻的恶臭,或者说他已经麻木。他深吸了一口那带着死亡气息的浑浊空气,身体微微晃了一下,“艰难”地向前挪动,然后以一种更加“笨拙迟缓”、随时会摔下去的姿态,开始试探着往下探脚。
铁梯湿滑冰冷。向下不过几阶,微弱的光线就被彻底吞噬。只有上方洞口透下的一点点灰白天光,勉强勾勒出一个逼仄通道的轮廓。通道极其狭窄,仅供一人勉强通行,两侧的墙壁冰凉滑腻,不知附着着什么玩意儿。空气里那股闷腥腐败的气息浓郁粘稠得如同固体,每一次呼吸都像吸进去几口带着腐烂肉渣的粘痰。
更深!更暗!
黑暗中,苏砚的右手看似随意地在湿滑的墙壁上“支撑”着,保持身体平衡。每一次手指与冰冷墙壁的接触,都极其轻微地短暂停留,指尖沾满墙壁上那层滑腻的污垢,在身后留下一个个极其微小的、肉眼几乎无法察觉的泥垢点。这些泥点看似毫无规律,但若有人能看清他指端的动作,便会发现每一次落下,指腹都极其精准地嵌入了墙壁石缝泥垢的“天然间隙”里,并且那个动作的起落弧度……隐隐勾勒着“隐晦窃光印”外围符纹的起始点!
他在埋“引子”!用这污秽通道中无处不在的泥垢!将自己那独特的气息波动不着痕迹地“种”在必经之路上!
梯子终于到了尽头。脚落在一片微微凹陷、更加湿滑粘腻的地面上。前方依旧黑暗,但能感觉到空间开阔了一些,某种巨大的“空”感隐隐传来,还夹杂着……滴答……滴答……粘稠液体滴落的声音。
“妈的!快点!磨蹭个屁!”猴三儿的声音从上方洞口传来,带着暴躁的回音,他显然没下来。催促着。
“走!”虎头虎脑的少年捏着鼻子,瓮声瓮气地推了苏砚后背一把,力道很大,带着发泄刚才呕吐的怒气。
苏砚被他推得向前一个趔趄,左臂剧痛,差点扑倒。他稳了稳身形,依旧那副半死不活的样子,深一脚浅一脚地跟着少年,循着那滴水声和空气中越发浓郁的混合恶臭前行。
通道似乎是一条废弃的矿道侧支,人工开凿的痕迹被后天的污泥覆盖得几乎不见。脚下的泥越来越深,越来越粘稠,渐渐漫过脚踝。每迈出一步都需要拔出脚,发出噗嗤噗嗤的恶心声响。空气越发闷热腥臭,简直如同在巨大的腐败兽腹中穿行。
滴答…滴答…
声音更清晰了。带着某种粘稠的、非正常水滴的迟滞感。
终于,前方出现了一点微弱、极其昏黄暗淡的光晕。空气如同被煮开般,弥漫着灼热的湿气。
一个巨大、几乎占据了整个前方视野的地下空间暴露出来。昏黄的光源来自于角落里立着的一盏老旧油灯,灯油浑浊不堪,燃烧时发出噼啪作响的杂音和一股劣质油脂的焦糊味,将整个空间染上一层浑浊的黄褐色。
空间中央,赫然是一个巨大的凹坑!坑壁糊满了暗红近褐的、干涸凝结如同某种动物内脏碎屑和污黑泥浆混合后的“淤泥”物质,厚得惊人。坑底并非死水,而是缓慢蠕动着、浓稠得如同血浆混合着泥浆的暗红胶质液体!液体表面漂浮着厚厚一层油亮滑腻的、如同腐败脂肪凝结物的泡沫。
滴答…滴答…
粘稠液体滴落的声音就来自于坑壁上缘。那里倒悬着一些古怪的“东西”——几具被粗大生锈铁链死死捆缚、倒吊着、早已看不出人形的干瘪尸体!尸体表面呈现出一种近乎皮革的光亮质感,呈现出暗褐夹杂着诡异鲜红色经络纹路的色泽。粘稠的暗红色胶质液体正从这些尸体开裂腐烂的腔隙和下方被穿透的孔洞中,极其缓慢地……一滴滴……滴落进下方巨大的血泥潭中!
而此刻,潭边泥泞的地上,一个身材异常矮胖、如同泥沼里刚捞出的大肉球的短褂男人,正佝偻着腰,背对着入口。他双手伸进那翻腾着暗红胶质的泥潭里,似乎是在用力搅动着什么,每一下都让那潭泥“咕嘟”一声翻起更加浓烈的腥臭气泡,散发出灼热湿腻的气浪。
苏砚的目光如同淬毒的钢针,越过矮胖男人的背影,死死钉在那泥潭角落!
那团浓烈到极致的土腥煞气“墨团”!就在这里!源头就在那个矮胖子身上!
“五…五爷…”虎头虎脑的少年看到潭边那人,立刻收敛了所有蛮横,声音带着敬畏和颤抖,“人…人带来了…”
那矮胖子——泥鳅巷地下的真正掌控者“五爷”——动作顿了一下,没回头。声音从他佝偻的背影里传出,却异常的宏亮、浑厚,甚至带着几分金属撞击般的铿锵回响,与矮胖的身体形成强烈反差,震荡在闷热的地穴中:
“嗯。”
仅仅一个字,便如同重锤敲打鼓膜,带着一股不容置疑的血腥威压。
他继续着手里的动作。苏砚这时才看清,五爷那双搅动泥潭的粗壮手腕上,并非血肉!而是覆盖着一层奇特的暗红色、表面布满蜂窝状孔洞、如同凝固血泥铸成的坚硬臂铠!臂铠从手掌一直覆盖到手肘,那搅动泥潭发出的“哗啦”水声和“咕嘟”翻腾声,源头就是这双覆盖着“血泥甲”的手!
随着他每一次有力的搅动,泥潭深处似乎都传来极其微弱的、如同活物被挤压拉扯的沉闷咕噜声!
五爷用力一捞!
哗啦!
一坨足足有小半个苏砚身躯大小的、粘稠无比、裹满了暗红色胶质泥浆、形状不规则的巨大泥块被他从潭底生生“拔”了出来!泥块表面粘滑异常,不断往下滴落着粘稠的浆液,里面似乎包裹着什么东西,在微微地、有频率地搏动着!
噗!噗!噗!
如同某种巨大腔肠器官的跳动声!沉闷得压迫心脏!
五爷毫不在意泥污飞溅,抱着那坨巨大湿滑的泥块,重重地扔在潭边污浊湿冷的地面上。泥块落地发出一声湿黏的闷响,然后泥浆缓缓向两旁摊开、滑落,露出了其核心包裹的东西——
十几枚拳头大小、呈椭圆形、外壳布满粘液和血泥、深褐偏暗红的“卵”!这些卵壳质地粗糙如同凝固的淤泥,并非完全光滑,上面密布着天然形成般扭曲诡异的环形暗纹,如同某种未知生物的肠道黏膜!它们密密麻麻地挤压在泥块的核心区域,随着那沉闷的搏动声,轻微的、几乎无法察觉的……一起一伏!
泥螺卵?
苏砚脑中瞬间闪过这个名字。在底层挣扎时,他隐约听过一些极其隐晦的传闻——泥鳅巷极深处,有邪修操控着某种以精血污秽为食、能分泌致幻异毒的凶物,其卵便是最难得的阴毒材料,价值不菲!
五爷,就是这“泥螺”的主人!他脚下的血泥潭,就是这些妖异毒物的培育温床!那些倒吊的尸体…就是喂养螺卵的“饲料”!
“废物!看着干嘛?”五爷的声音如同闷雷炸响,他终于缓缓转过身。
苏砚看清了这张脸——五官像是被随意按在一张巨大面饼中央,鼻子尤其扁平宽阔,一双细小的眼睛在肥硕肉脸的挤压下几乎只剩两条缝隙!但此刻,那缝隙里透出的光芒却是冰冷的、如同淬炼后的凶铁!带着绝对的残忍和对生命的漠视!更诡异的是,他佝偻的身体和那张胖脸完全不协调,仿佛一个孩子的头颅撞在了一个巨大肉球上面!
五爷的目光掠过瑟瑟发抖的虎头虎脑少年,像看蝼蚁,随即落在了苏砚那张蜡金如死人、浑身血污泥浆、左臂软塌的身影上。那双细缝里的寒光瞬间锐利了数倍!一股混杂着腥臭血煞、污秽毒瘴以及某种极其厚重、几乎要将人压垮在地的大地腐土之气**的恐怖威压,如同凝成实质的巨手,朝着苏砚狠狠摁压下来!
“拿来!”五爷的声音直接灌入苏砚脑海,带着不容置疑的命令!
嗡!
丹田剧痛被这股威压瞬间放大!双腿如同灌铅!苏砚身体猛地一晃,几乎要当场跪下去!他死死咬着牙关,喉咙里的血腥味浓重欲呕!
识海中那被锁定的土腥煞气“墨团”骤然翻腾放大,几乎要撑爆整个定位图!更可怕的是,随着五爷气息的爆发,苏砚眼角的余光清晰地“看”到了他佝偻粗壮的矮胖躯体内部——
心脏搏动的位置偏上方一点,胸腔深处,悬挂着一颗……婴儿拳头大小、通体暗红如同凝固淤血、表面布满了粘稠油亮青黑色经络、如同巨大腐烂脏器般缓缓搏动着的诡异肉球!
假丹?!
苏砚瞳孔剧烈收缩!那绝对不是正常人类修士的金丹!那是用人命精血和污秽怨煞生生堆砌粘合起来的邪道伪丹!散发着浓烈到极致的污秽死意!其中心位置一丝极其微弱、却纯粹、仿佛能灼烧灵魂的腥红流光正在不断内旋凝聚!散发出一种扭曲、崩解、即将爆发的毁灭气息!
“你的‘魂血引’呢?想死?!”五爷细缝里的寒光瞬间如同实质的尖针!威压骤然增强一倍!如同万钧山岳轰然压下!
苏砚再也支撑不住!噗通一声单膝重重砸在冰冷粘腻、布满湿滑血泥的污浊地面上!碎石的棱角直接扎破膝盖处的衣料皮肤,留下几点暗红。身体微微颤抖,似乎随时会彻底垮塌。
但在被威压摁倒、识海几乎崩坏的刹那,他那一直微垂的眼帘骤然抬起!浑浊眼珠深处那点极力压抑的冰冷火焰终于彻底点燃!化为一道锐利到刺穿虚空的凶芒!借着单膝跪地的姿态,他的右手不着痕迹地划过胸前。
不是拿所谓的“魂血引”!
沾满污血泥垢的手指指缝间,一团比夜枭之瞳更幽暗、由混沌元力残余和识海印记核心精粹强行捏合而成的无形“眼”——一个嵌套了他所有捕获气息印记(猴三儿贪婪标记、泥下鼠煞气、五爷污秽假丹气息)的复合“隐晦窃光印”终极节点——悄无声息地…烙印在了胸口紧贴心口位置的《混沌归墟诀》封面硬皮之上!
做完这一切,苏砚像是被抽空了最后一丝气力,头颅重重垂下,身体剧烈地颤抖起来,发出濒死般的喘息。左臂伤疤深处,那道冰冷沉重的暗金藤丝,似乎感应到了假丹那浓郁的污秽能量和纯粹的腥红死意……异常兴奋地……搏动了一下!
五爷浑浊的细眼猛地眯起,带着一丝残忍的探究,如同屠夫在掂量待宰牲畜。他那双覆盖着暗血色“血泥臂铠”的手,沾满污秽粘液,缓缓抬起,朝着苏砚的头顶——
如同按住一颗腐烂的瓜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