浓稠的夜,像打翻的墨汁,死死糊在“迷迭香”酒吧后巷的上空。空气里弥漫着劣质酒精、腐烂垃圾和一种令人作呕的铁锈味——那是新鲜血液特有的、甜腻又腥膻的气息。红蓝警灯无声地旋转着,将狭窄潮湿的巷壁切割成一块块诡异跳动的色斑,也照亮了地上那滩仍在缓慢扩大的、深褐近黑的粘稠液体。
江旭尧站在警戒线外,颀长的身影在闪烁的警灯下拉出一道沉默的剪影。他刚从被窝里被紧急呼叫拽出来,深灰色的夹克随意套在黑色T恤外,头发还有些凌乱,但那双眼睛,在昏暗光线下却锐利得惊人,如同寒夜里蛰伏的鹰隼,精准地扫视着现场的每一寸角落。
“江队!”搭档陈锋挤开围观的人群,快步走了过来。他身材壮实,脸上带着熬夜的疲惫和压抑不住的怒火,手里捏着一个证物袋,“妈的,太嚣张了!简直是踩在咱们脸上拉屎!”
江旭尧没说话,只是抬手接过证物袋。里面是一个沾满泥污和血渍的银色打火机,打火机底部刻着一个细小的、几乎难以辨认的花体字母:“L”。他指腹隔着塑胶袋摩挲着那个冰冷的字母,眼神沉了下去。
“死者身份确认了吗?”他的声音不高,带着一丝刚睡醒的沙哑,却有种不容置疑的穿透力。
“初步确认,刘三儿,外号‘泥鳅’,本地的老油条,专门干些跑腿、销赃、打探消息的脏活。”陈锋语速很快,“致命伤在颈部,一刀毙命,手法干净利落,像是职业的。钱包手机都没了,但这个……”他指了指打火机,“就掉在尸体旁边,太刻意了。”
江旭尧的目光越过陈锋,投向警戒线内。法医老赵正蹲在尸体旁仔细检查。死者以一个扭曲的姿势仰面躺着,眼睛瞪得极大,凝固着临死前的惊恐和难以置信。脖颈上一道深可见骨的刀口,皮肉外翻,如同咧开的、无声嘲笑的嘴。深色的血浸透了他廉价的花衬衫,在冰冷的水泥地上蔓延开一片狰狞的图案。
“老赵,怎么说?”江旭尧弯腰钻过警戒线,鞋底踩在湿滑的地面,发出轻微粘腻的声音。
老赵抬起头,推了推眼镜,脸色凝重:“一刀,直接切断颈动脉和气管。下手的人力气很大,角度刁钻,是个老手。死亡时间大概在凌晨1点到2点之间。另外……”他顿了顿,用镊子小心地拨开死者紧握的左手,“这里有点东西。”
江旭尧凑近。在死者僵硬的指缝里,夹着一小片深蓝色的布料,质地考究,边缘有撕裂的痕迹。
“像是从凶手身上扯下来的?”陈锋也凑了过来。
“可能性很大。”老赵将布料小心地放入另一个证物袋,“而且,你看这伤口边缘,除了锐器伤,还有些细微的挫伤和撕裂,死者生前应该有过短暂的、非常激烈的反抗,但很快就被制服了。力量悬殊很大。”
江旭尧的目光再次落回那个银色的打火机上。L。这个字母像一根冰冷的针,刺入他的脑海,与某个盘踞在这座城市阴影深处的庞然大物瞬间重合——林家。
“林家的东西?”陈锋显然也想到了,声音压得更低,带着难以置信的寒意,“他们的人……杀自己跑腿的?还故意留下东西?”
“挑衅。”江旭尧吐出两个字,声音冷得像冰。这不是普通的杀人案,这是一封用鲜血写就的战书,直接拍在了市局刑警队的脸上。林家,那个根深蒂固、枝繁叶茂,多年来让无数警察折戟沉沙的黑帮家族,似乎已经懒得再披上伪善的外衣。
就在这时,一个年轻的现场勘查员小跑过来,手里拿着一个装在证物袋里的手机:“江队!在垃圾桶后面发现的,应该是死者的,屏幕碎了,但好像还能开机。”
江旭尧接过手机。屏幕布满蛛网裂痕,沾染着血污。他尝试按下开机键,屏幕竟真的亮了起来,微弱的光映亮了他冷峻的侧脸。手机没设密码,他直接点开通话记录。
最近的一条通话记录,赫然显示在凌晨12点50分,备注只有一个字:“尘”。未接来电。
尘?林逸尘?林氏家族那位深居简出、几乎不在公开场合露面,却掌握着庞大地下帝国的年轻继承人?
一股寒意顺着江旭尧的脊背悄然爬升。林逸尘的名字,在警方的内部档案里分量极重。他是林震唯一的儿子,是林家这个黑色金字塔毋庸置疑的下一任顶点。关于他的资料却少得可怜,只有几张模糊的偷拍照和寥寥数语的描述:年轻,俊美,极度危险。
一个跑腿的泥鳅,在死前最后联系的人,竟然是林家那位高高在上的“尘少”?这绝不寻常。
“尘……难道是……”陈锋也看到了,倒吸一口凉气。
江旭尧没回答,手指快速滑动屏幕,查看其他信息。短信、微信记录都已被删除得干干净净,干净得如同被水洗过。只有通话记录里那个刺眼的“尘”字,像一枚烧红的烙铁,烫在所有人的心上。
“江队!”又一个勘查员在巷子更深处喊道,“这边有发现!像是弹头!”
江旭尧和陈锋立刻走过去。在距离尸体大约五六米远,靠近一个锈迹斑斑的消防栓的墙角缝隙里,嵌着一枚严重变形的黄铜弹头。技术员小心地将其取出,放入证物袋。
“不是致死凶器留下的。”老赵看了一眼就判断道,“看变形程度,像是被什么东西砸进去的,或者……是故意嵌在那里的?”
江旭尧盯着那枚弹头,瞳孔微缩。弹头尾部,似乎有一个极其微小的、手工雕刻的痕迹。他示意技术员将证物袋举高,借着勘查灯的光仔细辨认——那是一个几乎难以察觉的、线条流畅的莲花轮廓。
莲花……林逸尘的母亲生前最爱的花。据传,林逸尘身上就有一个莲花纹身。这也是林家内部一个隐秘的符号。
挑衅。赤裸裸的、带着林家特有傲慢的挑衅。杀人,留下带有林家标记的打火机,死者手机里留着林逸尘的未接电话,现场还出现了象征林逸尘个人的弹头标记……对方似乎根本不在意警方知道是谁干的,甚至,像是在刻意引导警方的视线。
“立刻封锁消息!死者手机里的内容,现场发现的打火机和弹头,列为最高机密!”江旭尧的声音斩钉截铁,打破了现场的凝重,“通知所有队员,半小时后会议室紧急集合!这个案子,我们接了!”
他的目光再次扫过地上那滩刺目的暗红,最后定格在证物袋里那个小小的“L”上。一股沉重的、山雨欲来的压力感沉甸甸地压在肩头。他知道,平静的日子结束了。一场席卷整个城市光暗两界的风暴,已经以这条肮脏后巷为起点,悄然掀开了帷幕。
而风暴的中心,那个名字如同鬼魅般浮现——林逸尘。
与此同时,城市另一端。 矗立在云端之上的“尘寰”艺术中心顶层,落地窗外是璀璨如星河的都市夜景,窗内却是一片与楼下血腥截然相反的静谧。柔和的射灯精准地打在墙上一幅莫奈的《睡莲》上,光影在水面与花朵间流淌。
一个修长挺拔的身影静静伫立在画前。林逸尘穿着剪裁完美的深灰色丝绒西装,侧脸轮廓在光影下显得近乎完美,却也透着一股拒人千里的清冷疏离。他指尖夹着一支未点燃的烟,目光落在画布上那一片朦胧而充满生机的池塘上,深邃的眼底却毫无波澜,只有一片沉寂的寒潭。
“少爷。”一个几乎融入阴影的身影无声无息地出现在他身后几步远的地方,是阿哲。他声音低沉,毫无起伏,“‘泥鳅’处理掉了。东西……放好了。”
林逸尘没有回头,甚至连睫毛都未曾颤动一下。他只是极轻地“嗯”了一声,仿佛听到的只是处理掉一件无关紧要的垃圾。
“现场留下了‘尘’的通话记录,还有‘青莲’弹头。警方应该很快就会锁定方向。”阿哲补充道,语气里听不出情绪。
林逸尘的唇角似乎极其轻微地向上牵动了一下,那弧度转瞬即逝,快得让人以为是错觉,带着一丝难以言喻的嘲弄和……期待?
“知道了。”他终于开口,声音低沉悦耳,却冷得像冰泉敲击玉石,“让他们查。”
他的目光从《睡莲》上移开,投向窗外那片被霓虹点亮的、他既熟悉又厌倦的钢铁森林。光鲜亮丽的表皮之下,是盘根错节的肮脏与黑暗。而他,是这黑暗帝国未来的主人。
一场由他亲手投下石子的风暴已经掀起。他很好奇,那位即将被推入风暴中心的、据说能力卓绝的江警官,会以何种姿态,闯入他早已设定好的棋局?
林逸尘抬起手,修长的手指隔空轻轻拂过落地窗冰冷的玻璃,仿佛在触摸窗外那个即将与他命运纠缠的身影。指尖的烟,依旧没有点燃。
“游戏,开始了。”他无声地低语,眼底深处,掠过一丝连自己都未曾察觉的、幽暗的微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