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焦黑的树干歪倚着,女孩蜷在树下,黑色制服沾着灰与焦屑,裤袜在脚踝处磨出破洞,赤脚踩着龟裂的炭块。

四周是蜷曲的看不清样貌的焦黑物块,空气里浮着未散的烟味,风卷过烧秃的枝桠,发出嘶哑的响。

“苏瑶?”

“苏瑶!”

苏瑶扶着昏沉的脑袋坐起身,指尖还残留着掐过胳膊的刺痛感。四周静得诡异,只有风卷着落叶擦过地面的沙沙声。

那两声呼唤像是还萦绕在耳边,第一声带着试探,第二声里的焦急几乎要穿透空气——可放眼望去,只有连绵的老树在暮色里张牙舞爪,刚才明明听见声音是从左侧传来的,此刻却连半个人影都没有。

她挣扎着站起来,脚下的枯叶发出脆响,在这寂静里显得格外突兀。“是谁?”她壮着胆子喊了一声,声音却被茂密的枝叶吞没,只换来一阵更紧的风声。

刚才发生了什么?她只记得一阵突如其来的眩晕,再睁眼就在这陌生的林子里了。那呼唤她名字的声音,到底是幻觉,还是真的有人在附近?

“刚刚是谁在叫我,为什么我会觉得那么熟悉?有点像母亲的声音……”

她很疑惑,小声嘀咕了起来。

膝盖处的布料被焦土磨出毛边,苏瑶低头看着脚下那些蜷曲的黑色残渣,她认出来了——是被烈火吞噬后仅剩的木筋,和记忆里实验室横梁烧塌时的模样重合得让她胃里一阵翻搅。

空气里似乎还飘着若有似无的烟味,不是新鲜的焦糊,而是沉淀了多年的、混杂着绝望的陈旧气息。

那年她被邻居死死按在警戒线外,眼睁睁看着火光舔舐着二楼窗户,父亲的呼喊和母亲的哭声被噼啪作响的燃烧声碾碎,最后只剩下这样一片死寂的焦黑。

指尖突然冰凉,她猛地攥紧拳头,指甲深深嵌进掌心。为什么会在这里?为什么偏偏是这样的场景?那个呼唤她的声音,会不会和那场从未查明原因的火灾有关?

苏瑶浑身的血液像是瞬间冻住了,猛地抬头时,指甲几乎要嵌进焦黑的掌心。

“你醒了呀,看来实验成功了。”

站在不远处说话的男人,穿着沾着灰迹的白大褂,袖口卷到手肘,露出小臂上一道浅淡的疤痕——那是当年火灾后他接受采访时,对着镜头展示的“逃生痕迹”。

可此刻再看,那疤痕在周围焦黑的背景里,显得格外刻意。

“迟叔叔?”

她的声音干涩得像被火燎过,记忆里那个在葬礼上拍着她后背说“会照顾你”的温和面孔,此刻却覆着一层说不出的陌生。

“实验?什么实验?”

男人低头掸了掸白大褂上的灰,嘴角勾起一丝古怪的弧度:

“当然是……重现当年没能完成的事。”

他抬眼看向苏瑶,目光扫过她苍白的脸,像在打量一件刚刚调试好的仪器。

“你看,场景复刻得多完美,连空气中的焦糊浓度都和那天一模一样。”

风卷起地上的黑灰,迷了苏瑶的眼。她突然想起,父母出事前最后一个电话里,曾提过“老迟最近的研究有点不对劲”。

当时她只当是长辈间的工作争执,此刻却像根冰针,猝不及防刺进心脏。

他为什么会在这里?他不是已经消失了很多年了吗?

当年在经过警方的数轮调查后,他的纵火嫌疑逐渐浮出水面,最终被逮捕入狱。然而入狱仅两天,他便出来了,剩下的人全都死于原因不明的大火中,无一人幸免。

自此,他就如同人间蒸发一般,再无人见过其踪迹。这场蹊跷的火灾与他短暂的刑期交织,使“纵火者迟渊”的骇人名号不胫而走——幸存者、嫌疑人、唯一的火场归来者,所有线索都指向这个消失在迷雾中的身影。

苏瑶突然感到心中燃起了股无名的火,对他吼道:

“不可饶恕!我不应该再怎么叫你,我应该叫你‘纵火者迟渊’!”

“迟渊?现在是纵火者了?”

男人像是听到了什么笑话,笑声陡然拔高,震得枝头残留的焦屑簌簌往下掉。

“苏瑶,这么多年过去,你竟然变得这么无礼,真有点令人寒心啊。”

他猛地收住笑,眼神里的温和彻底剥落,只剩下一种近乎疯狂的冷意:

“当年在火场里,是谁把你父母锁在实验室的?是谁拿着灭火器却眼睁睁看着火势蔓延?你以为那场‘意外’真的是线路老化?”

苏瑶的手僵在半空,指尖还残留着即将抓住布料的错觉。迟渊……对,是迟渊。

这个名字像生锈的铁钉,猛地楔进记忆最模糊的角落——她终于想起,父母最后那个电话里,除了“老迟”,还提到过一个词:“共生计划”。

“你父母太碍事了……”

迟渊慢条斯理地整理着被风吹乱的衣领,语气轻得像在说天气。

“他们想终止实验,想把那些数据交给警方。但你看,现在多好,实验在你身上延续下去了,不是吗?”

他后退的脚步踩在一截焦木上,发出刺耳的断裂声。苏瑶盯着他眼底那抹狂热,突然明白过来——刚才那阵眩晕,这片被复刻出来的火场,甚至那两声诡异的呼唤,全都是他布下的局。

“你应该感到开心才对,因为我们现在可是同类啊!”

他又笑了起来,这次的笑更加疯狂。苏瑶有点被他的变化吓住了。

苏瑶的呼吸猛地一窒,像是被无形的手扼住了喉咙。“同类?”她重复着这两个字,声音里的颤抖几乎藏不住。

“你把我父母的死说成‘固执’,把这场噩梦叫做‘实验’?”

迟渊脸上的疯狂淡了些,取而代之的是一种近乎偏执的平静:

“当年那场火,烧掉的不只是他们,还有我最关键的样本。你以为我为什么能从火场全身而退?因为我早就不是‘人’了。”

他抬起手,指尖掠过空气时,竟带起一丝微弱的焦痕。

“这种进化,本该属于他们,是他们自己放弃了。”

“进化?”苏瑶猛地想起父母遗物里那本加密笔记,里面反复出现的“基因序列不稳定”“共生体排斥反应”,此刻像拼图一样在脑海里拼凑起来。

“可惜他们太懦弱。”

迟渊耸耸肩,目光落在她身上,像在评估一件完美的藏品。

“但你不一样,苏瑶。仇恨会让你更坚韧,更适合成为新的共生体。在不久之后,你肯定会感谢我的——我们会成为超越人类的存在。”

风卷着焦灰掠过脚边,苏瑶看着眼前这个既熟悉又陌生的男人,突然觉得比当年那场火更刺骨的寒意,正从脚底一点点爬上来。

他要的从来不是复仇,而是把她拖进和他一样的地狱。

苏瑶的声音陡然拔高,带着被撕裂的痛感,指甲因用力而泛白:

“你懂什么?!”

她猛地指向那些焦黑的残骸,指尖都在发颤:

“我爸每次实验前都会检查三遍电路,我妈连厨房炖着汤都要定三个闹钟!他们谨慎到会把备用钥匙藏在门口第三块砖下——这样的人,怎么可能‘意外’死在火场里?”

记忆里父母伏案工作的背影突然清晰起来:父亲总说“科学容不得半点侥幸”,母亲会把实验数据备份三份锁进不同的柜子。

那些刻在骨子里的严谨,到了迟渊嘴里,竟成了“懦弱”的注脚。

“你所谓的‘同类’,是用他们的命换的?”

苏瑶一步步逼近,眼底翻涌着压抑多年的恨意。

“你以为我这些年活在什么里?是他们烧焦的照片,是消防队报告里那句‘原因不明’,是每次路过废墟都能闻到的焦糊味!”

她突然停住脚步,因为看见迟渊眼中一闪而过的怜悯——那眼神比疯狂更让她恶心。

“你永远不会懂!”

她一字一顿地说。

“我固执,是因为我记得他们活着的样子。而你,早就把自己烧成了一块没有心的焦炭!”

风突然变大,卷起地上的焦黑碎屑,迷了苏瑶的眼。她抬手去揉,指尖却触到一片冰凉的湿意——不知何时,眼泪已经爬满了脸颊。

迟渊又一次开了口,但语气变得有点无奈:

“其实还有第四个人……”

“第四个人?!我这些年可没少调查你,你自作聪明到最后——也不会有人相信你!”

但说完这话后,苏瑶的瞳孔骤缩,浑身的汗毛都竖了起来。

那截刚才还覆着浅疤的手臂正在发生诡异的变化——皮肤像融化的蜡油般向后收缩,露出银灰色的金属肌理,骨骼发出细微的咔嗒声,关节处弹出弧形的枪管,短短几秒内,一条活生生的手臂竟真的变成了黑洞洞的枪口。

“你让我有点生气了,现在——给你点小小的惩罚。”

金属的冷光映在她瞳孔里,和记忆中火灾现场散落的扭曲钢筋重叠在一起。

“你……根本不是人!”

她的声音发颤,却死死盯着那把枪,脚步下意识地后挪,后背抵住了一棵焦黑的树干。

迟渊脸上没有任何表情,仿佛手臂变成武器是再平常不过的事。

“现在信了?”

他的指尖扣在虚拟的扳机上,枪口稳稳对准她的胸口。

“既然劝不动你,就只能让你疼上一阵了——用这一种方式。”

扣动扳机的声音在寂静的林子里格外清晰。

子弹不偏不倚地穿过了她的胸膛,她在倒下的瞬间,溅起了一片尘土。

不知过了多久,苏瑶在剧痛中猛地睁开眼,胸口的衣服被灼出一个焦黑的洞,皮肤下传来金属摩擦般的钝痛。迟渊的手臂已经恢复原状,只是指尖还残留着一丝青烟。

“惩罚?”

她咳着血沫笑起来,笑声嘶哑得像破锣。

“你所谓的‘能力’,就是拿人命当实验的把戏?”

迟渊蹲下身,用戴着手套的手指戳了戳她胸口的焦痕,动作像在检查一件合格的零件:

“别嘴硬。你现在的痛感、呼吸,甚至血液里的肾上腺素,都是真实的。但只要藏在你体里的核心还在运作,就算心脏被打穿,你也死不了——这就是‘进化’的好处。”

他站起身,拍了拍白大褂上的灰:

“至于第四个人……你迟早会遇到他。那个总穿着黑色连帽衫,永远不说话的家伙——[无言],这倒是和他的名字对上了。当年可是他亲手把你父母推进火场的。”

苏瑶的瞳孔骤然收缩。黑色连帽衫?她猛地想起葬礼上那个始终站在角落的身影,还有这些年偶尔出现在街角的、沉默的注视——原来那些让她脊背发毛的瞬间,都不是错觉。

“找他干什么?”她咬着牙问,每说一个字都牵扯着胸口的痛。

迟渊的笑声带着金属般的冷硬:“现在告诉你是不可能的,我跟他之间有过交易,而在他那或许有你想要的东西。”

说完,他转身走向密林深处,身影很快被浓稠的暮色吞没,只留下苏瑶躺在焦黑的地上,胸口的灼痛和脊椎里传来的微弱震动交织着,像一个无解的诅咒。

“唔……”苏瑶挣扎了半刻,又重新站了起来,她摸了一下胸口,是有一个大洞,但里面放着的是泛着蓝光的机械核心。

“正在进行自我修复……正在进行……完毕——”

脑中的机械音消失的瞬间,胸口的灼痛像退潮般褪去,焦黑的衣洞下,皮肤正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愈合,只留下一道浅淡的银线,像被金属丝划过。

苏瑶颤抖着抬手去摸,指尖触到一片光滑的、带着微温的皮肤——刚才还能清晰感受到的弹孔,竟真的消失了。

从体内传来了一阵细微的嗡鸣,像是某种装置在运行,这感觉陌生又诡异,却让她不得不直面那个可怕的猜想。

“改造人……”

她低声重复着,声音里带着自己都未察觉的绝望。

难怪迟渊说“核心没事就不会死”,难怪那场眩晕后会出现在复刻的火场——她根本不是被绑架,而是被强行植入了某种东西,成了他实验台上的“成品”。

父母的笔记里提到过“生物机械共生体”,当时她只当是科幻概念,现在才明白,那些潦草的公式和警告,全都是他们发现的真相。

他们拼死想毁掉的研究,最终还是用在了自己女儿身上。

一阵寒意顺着脊椎爬上来,愈合的胸口还残留着虚幻的痛感,却让她异常清醒——不管信不信,她现在的身体里,确实住着一个不属于人类的“核心”。

而迟渊提到的[无言],那个推父母进火场的人,或许就是解开这一切的关键。她必须找到他,哪怕前方是更深的深渊。

“这个迟渊,真是可恶!”

焦黑的地面在脚下发出细碎的声响,苏瑶垂眼瞥了眼制服袖口的破洞——这是前天执行任务时留下的。

她抬手将散落的碎发别到耳后,指尖触到耳垂上那枚小巧的银环——是母亲留给她的遗物,此刻贴着皮肤,传来一丝微弱的凉意。

风穿过林叶的声音里,似乎还混着迟渊那句“至于第四个人……[无言]”。

就算身体里多了个冰冷的核心,就算前路藏着更多诡异的“同类”,她也得走出去。

至少现在,她还能感觉到心脏在跳——这真实的触感在提醒她:不管变成什么,她首先是苏瑶,是那个要为父母找出真相的苏瑶。

黑色的身影渐渐没入密林深处,破洞的制服在风里轻轻摆动,像一面不肯倒下的旗帜。

夜幕像一块浸了墨的绒布,无声无息地盖住了整片焦黑的林地。苏瑶靠着一棵烧得半枯的树干又坐了下来,体内的核心发出极淡的微光,在黑暗中映出她眼底的冷意。

“[无言]……”她低声念着这个代号,指尖在制服口袋里摩挲着那枚母亲留下的银环。没有姓名,没有样貌,只有一个模糊的“黑色连帽衫”的轮廓,这样的线索像投入深海的石子,连涟漪都难以激起。

可她别无选择。迟渊的枪、身体里陌生的核心……所有的碎片都指向那个沉默的身影。她掏出一张照片,是她穿着制服和老队员们的合影——照片里的她笑得坦荡,那时还不知道世界藏着这样扭曲的恶意。

不过他们现在肯定认为自己已经死了,而他们最后能找到的可能也就只有自己脱落在地上的鞋子。

虽然犹豫了一段时间,但她终于还是站起身,借着核心透出的微光辨认方向,黑色制服与夜色融为一体,只有那双眼睛亮得惊人——那是被仇恨和真相点燃的火焰,在复仇的长路上,才刚刚亮起第一簇火星。

“等我找到你,我一定揍不死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