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无理医保
周一早晨七点四十分,城市的天际线刚被晨光染成淡金色,市中心医院心内科门诊区已经像个被拧紧的发条。消毒水的气味钻进鼻腔时带着微苦的凉意,混杂着老人的咳嗽声、婴儿的啼哭声,还有此起彼伏的叫号机提示音,织成一张密不透风的网——这是顾湘工作了八年的地方,熟悉得像自己的掌纹。
顾湘提前二十分钟走进诊室时,护士站的小赵正对着保温杯猛灌热水。"顾医生早!"小姑娘抬头时眼里还带着困意,视线扫过顾湘的白大褂,忽然笑了,"今天肩线挺明显啊,周末没少练?"
顾湘抬手理了理白大褂的领口,没接话。白大褂是均码,对她1米75的身高本就不太友好,尤其肩背处总显得紧绷——上周六刚在省业余拳击联赛里赢了轻量级冠军,三角肌还带着训练后的酸胀。她拉开抽屉,拿出听诊器往脖子上挂,金属头贴在锁骨处,冰凉的触感让她瞬间从"顾湘"切换成"顾医生"。
诊室墙上的电子钟跳向七点五十分时,第一个病人推门进来。是位患房颤的老太太,手里攥着皱巴巴的检查单,坐下时椅子发出"吱呀"一声响。顾湘指尖在键盘上敲出病历编号,目光落在屏幕上的瞬间,所有关于拳台的记忆都被暂时封存。
上午十点零七分,诊室的门被"砰"地推开。
顾湘抬头时,正好对上一双布满红血丝的眼睛。男人约莫五十岁,啤酒肚把花衬衫撑得发亮,脖子上的金链子随着他的动作晃悠,像条不安分的蛇。他身后跟着个轮椅,上面坐着位老人,嘴唇发绀,呼吸时胸口起伏得厉害,一看就是急性心衰的典型症状。
"顾医生是吧?"男人把病历摔在桌上,声音带着没睡醒的沙哑,"我爸这情况,你说那进口支架不能报?"
顾湘点开医保目录的电子版,指尖在屏幕上划到"冠状动脉支架"条目:"李先生,您看这里——进口药物涂层支架确实不在甲类报销范围内,乙类目录里的国产支架有三种可选,临床效果...""效果个屁!"男人猛地一拍桌子,键盘差点滑到地上,"我问过了,进口的能多用五年!你们医院就是想省钱,拿我们老百姓的命当儿戏!"
诊室里的空气骤然凝固。候诊区的几个病人下意识往后缩,坐在最前排的大妈悄悄把包往怀里抱了抱。小赵从门口探进半个脑袋,手已经按在墙上的呼叫铃上,眼神里满是"要不要叫保安"的询问。
顾湘的右手在桌下轻轻蜷起——这是她打拳时的本能反应。去年和省队退役选手对练时,对方一记摆拳过来,她就是这样蜷起手指,瞬间从防御切换成直拳反击。但此刻她强迫自己松开手指,指甲在掌心留下几道浅印。
"李先生,"她的声音比平时沉了半度,目光掠过老人急促起伏的胸口,"您父亲现在的心率120次/分,血氧饱和度89%,需要尽快手术。国产支架的五年通畅率是92%,进口的是94%,差距不大,但费用差了一万八。如果经济有压力..."
"压力?你们懂个屁的压力!"男人往前凑了半步,唾沫星子溅在顾湘的白大褂袖口上,"我妈走得早,我爸拉扯我不容易!现在他躺这儿,你们跟我谈差距不大?我告诉你们,今天必须用进口的,还得全报,不然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