水杯在林薇手里变得冰凉。她悄悄退回房间，坐在黑暗里。
第二天早上，父亲眼下乌青，递给她一张银行卡：“薇薇，这是爸爸单独给你存的学费和生活费，够你四年用的。Z大…挺好的。”
她没接：“卖了多少股份？”
父亲手一僵。
“所以还是卖了。”她扯扯嘴角，“算了，反正跟我没关系。”
她最终没报Z大。在系统关闭前最后一小时，她删掉了所有志愿里的Z大，换成了另一个城市一所普通985。她不想踩着他保送的路，更不想再用父亲一分钱。
录取通知书来的那天，父亲第一次对她发了大火：“你胡闹！Z大计算机是全国顶尖！你为赌气毁自己前途？”
“我的前途不值五十万。”她冷冷回答，“省下来给你儿子治病吧。”
父亲扬手要打她，最终那一巴掌甩在自己脸上。
她拉着行李箱离开家时，父亲没来送。母亲哭肿眼睛：“薇薇，别怪你爸…他也是…”
“妈，”她打断，“我谁也不怪。”
她只是觉得孤独。像突然被扔进旷野，八百米跑道只剩她一个人。而另一个本该并肩奔跑的人，却站在场外，沉默地分走了她的阳光和雨水。
大学生活并没想象中自由。她做家教、打零工，拒绝父亲汇款。深夜啃着冷面包赶代码时，会想起那个躺在病床上看《深入理解计算机系统》的人。
大一下学期，父亲突然来学校找她。几个月不见，他像被抽掉精气神，背脊不再挺拔。
“栋梁走了。”他说，声音哑得像砂纸摩擦。
林薇愣住。那个苍白但沉静的少年，没了？
“移植后排异反应…没撑过去。”父亲低头，用力抹了把脸，“他走前…让我把这个给你。”
那本《深入理解计算机系统》。扉页上有行清瘦的字：“给妹妹林薇：愿你前路无碍，永有光明。兄 栋梁”
“他什么时候写的？”她声音干涩。
“进仓移植前。”父亲深吸一口气，“薇薇，爸爸对不起你，也对不起他。如果当年我能担起责任…或许两个家都不会是现在这样。”
她拿着那本书，觉得沉重无比。
后来她才知道，父亲并没动用公司核心资金。他抵押了自己名下全部股份，又向老朋友借了债。母亲以离婚相逼，但他最终没妥协。肿瘤医院那场争吵后不久，父母就开始分居。
林栋梁的葬礼很简单。王娟，那个照片里曾明媚过的女人，如今枯瘦得像片叶子。她没哭也没闹，只对林薇说了句：“栋梁从来没恨过你。他常说你成绩好，聪明。”
林薇看着墓碑上那张年轻照片。他笑得有些羞涩，眼睛清澈。
她突然想起医院里他那句——“从生下来那天起，我就一直在失去。”
非婚生子。这个词像一道原罪，刻在他生命起点。他失去了使用父亲姓氏的权利，失去了完整的家庭，失去了健康，最后连努力争取的未来也一并失去。
而她，这个“婚生女”，又得到了什么？一个支离破碎的家，一个愧疚的父亲，一份沉重的遗产，还有永远无法弥补的缺失感。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