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章

废弃的医疗室内,灰尘在灰蓝色的光线中无声悬浮。张启航背靠着冰冷的休眠舱,剧烈地喘息着,汗水浸透了额发,顺着脸颊滑落,砸在积满灰尘的地面上。精神的剧烈消耗带来阵阵眩晕,但体内那股由蓝绿色生命基质转化而来的磅礴暖流,正如同温润的泉水,滋养着他疲惫不堪的躯壳,尤其是左肋,那深入骨髓的剧痛已经彻底消失,只留下新皮生长的细微麻痒感。

力量感在四肢百骸流淌,前所未有的充盈。然而,这份力量的核心——左手腕上那枚冰晶烙印——此刻却散发着比之前更加内敛、更加深邃的幽蓝光芒。它不再躁动,不再试图吞噬,反而像一头餍足的凶兽,安静地盘踞着,但张启航能清晰地感觉到烙印深处那股冰冷意志的蛰伏,它并未消失,只是暂时被他的意志压制下去,如同休眠的火山,随时可能再次爆发。

他缓缓抬起头,目光落在几步之外,同样倚靠在锈蚀金属柜旁的林晚身上。

她依旧脸色苍白,失血带来的虚弱显而易见,但胸前的绷带没有再被新鲜血液浸透。她闭着眼,长长的睫毛在苍白的脸上投下淡淡的阴影,似乎在极力忍耐着痛苦,又像是在积蓄最后的力量。她那只未受伤的右手,无意识地按在胸口绷带上,指关节因为用力而微微发白。

张启航的视线,最终落在了她脚边不远处,那块从休眠舱里被烙印能量吸出的金属铭牌上。布满灰尘的铭牌上,“沈”字刻痕清晰可见,如同一个无声的控诉,指向那个沉默的、生死未卜的老人。

“哑伯……他姓沈?” 张启航的声音打破了死寂,带着一丝干涩和无法抑制的探寻。“这个铭牌……‘守门人血脉适配体’……他到底是什么人?和你……” 他的目光转向林晚,“又有什么关系?”

林晚的眼睫颤动了一下,缓缓睁开。那双冰冷的眸子,此刻少了些锐利,多了几分难以言喻的疲惫和……一种深不见底的悲凉。她没有立刻回答,目光也落在了那块刻着“沈”字的铭牌上,眼神复杂得如同打翻的调色盘——有痛苦,有怨恨,有追忆,还有一丝……难以磨灭的眷恋?

沉默在破败的医疗室里蔓延,灰尘仿佛都凝固了。

过了许久,久到张启航以为她不会开口时,林晚才极其缓慢地、用一种仿佛来自遥远过去的、沙哑而空洞的声音,打破了沉默:

“沈三……我的……舅舅。”

舅舅?!

张启航瞳孔猛地收缩!这个答案如同惊雷,炸得他脑海一片空白!哑伯……那个在咖啡馆里沉默寡言、毫无存在感的清洁工……竟然是林晚的舅舅?!那个冷酷无情的深黯杀手“锁链”,竟然有着这样的血缘?!

林晚似乎没有在意张启航的震惊,她的目光依旧停留在铭牌上,仿佛透过那冰冷的金属,看到了久远的过往。

“这里……” 她抬起未受伤的手,极其缓慢地指了指周围破败的环境,声音带着浓重的疲惫和嘲弄,“……这个废弃的鬼地方……是他……和我母亲……最后的‘家’。”

她的声音顿了顿,似乎在压抑着什么,胸口微微起伏。

“他们……是最后一代……被‘灰域’承认的……守门人候选。” 她的声音低沉下去,带着一种刻骨的讽刺,“多么……荣耀的称号……呵。”

“守门人候选?” 张启航捕捉到了关键信息,心中的疑惑如同藤蔓般疯长。

“守护世界树核心……维持表里世界的脆弱平衡……多么……伟大的使命。” 林晚嘴角勾起一抹冰冷而苦涩的弧度,眼神却空洞地望着布满灰尘的天花板。“代价呢?是永世的禁锢!是血脉的诅咒!是……被所有势力觊觎的……钥匙!”

她的声音陡然拔高,带着一丝歇斯底里的颤抖!

“我母亲……沈月……她受够了!她不想像祖辈一样……像囚徒一样……永远困在树根和回廊里!她偷走了‘核心钥匙’……” 林晚的目光猛地转向张启航,眼中充满了刻骨的恨意和一种被命运嘲弄的悲愤,“就是你现在兜里那枚该死的黄铜钥匙!她想带着它……带着我和舅舅……逃到表世界……逃到灯塔和深黯都找不到的地方……像一个普通人一样……活着!”

逃?普通人?张启航的心被狠狠揪紧。他想起了哑伯那布满皱纹的、麻木的脸,想起了他在咖啡馆里日复一日的沉默。那是一种怎样的绝望,才会让一个肩负所谓“伟大使命”的人,甘愿在凡尘中隐姓埋名,做一个连话都说不出的清洁工?

“灯塔……发现了。” 林晚的声音陡然变得冰冷刺骨,每一个字都像是从牙缝里挤出来的冰碴,“他们……派出了最精锐的‘净除者’小队……在我们即将穿过一个临时节点时……追了上来……”

她的身体开始不受控制地微微颤抖,眼神中充满了极致的痛苦和恐惧,仿佛再次回到了那个血腥的夜晚。

“母亲……她为了保护我们……用钥匙强行催动了她体内……并不完整的守门人力量……” 林晚的声音哽咽了,带着浓重的血腥气,“她……她引爆了那个节点……把追兵……和我们……一起卷入了……空间风暴……”

“舅舅……沈三……他拼命抓住了我……用他的身体……挡住了大部分冲击……” 林晚的声音低了下去,充满了刻骨的悲伤和无力,“等我们……从空间乱流里……掉出来时……是在一个……陌生的城市……贫民窟的垃圾堆里……”

“母亲……不见了……尸骨无存……” 她闭上眼,两行冰冷的泪水无声地滑过她苍白的脸颊,滴落在冰冷的绷带上。“舅舅……他……他的声带被空间能量彻底破坏……再也说不出话……他体内残存的守门人力量……也被那场爆炸……彻底打散……变成了……一个真正的‘哑巴’……”

“而我……” 林晚猛地睁开眼,泪水未干,但眼神却再次变得冰冷而疯狂,充满了自嘲和毁灭的欲望,“我活下来了……带着母亲偷出来的钥匙……和……被打入我体内的……‘源初碎片’!”

源初碎片!张启航心神剧震!原来林晚体内也有碎片!难怪她如此强大,也如此被灯塔追杀!

“深黯找到了我们……” 林晚的声音恢复了那种机械般的冰冷,仿佛在讲述别人的故事,“他们看中了我的能力……和……我体内碎片的潜力……他们收留了我们……给了舅舅一个尘埃般的身份……把他藏在咖啡馆里……像个活死人一样……苟延残喘……”

“而我……” 她的声音带着一种深入骨髓的疲惫和认命,“成了他们的武器……‘锁链’……一把……用来回收其他碎片……清除‘污染源’……顺便……寻找母亲遗落钥匙下落的……冰冷工具……”

她猛地看向张启航,目光锐利如刀,带着一种被逼到绝境的疯狂质问:

“现在……你明白了吗?为什么我恨这把钥匙?为什么我恨所有跟‘守门人’有关的东西?为什么我恨灯塔?为什么我恨深黯?为什么……我他妈也恨我自己?!”

她的声音在破败的医疗室里回荡,充满了绝望的嘶哑。

“这就是我们沈家的血脉诅咒!守护?呵……守护到最后……家破人亡!变成怪物!” 她指着张启航手腕上的冰晶烙印,眼神充满了冰冷的嘲讽和同病相怜的悲哀,“你……现在也成了这诅咒的一部分!这烙印……会越来越贪婪……它会吞噬你……吞噬你身边的一切……直到把你……也变成一个只知吞噬的……怪物!”

血脉诅咒……吞噬的怪物……林晚绝望的嘶吼如同冰冷的铁锤,狠狠砸在张启航的心上。他看着手腕上那枚散发着幽蓝光芒的烙印,感受着体内那股强大却带着冰冷源头的力量,一股寒意从脊椎骨直窜头顶。

原来哑伯……不,沈三……背负着如此沉重的过去。原来林晚的冷酷和杀意,背后是家破人亡的血海深仇和无法摆脱的宿命枷锁。而他自己,也正一步步踏入这名为“源初碎片”的诅咒深渊。

“那你……” 张启航的声音干涩无比,“为什么……最后在世界树核心……要拉我一起走?为什么不让我死在那里?或者……为什么不直接杀了我拿走钥匙?”

这是他心中最大的疑问。以林晚对他的恨意和对钥匙的渴望,她完全有理由那么做。

林晚沉默了。她眼中的疯狂和恨意如同潮水般退去,只剩下深不见底的疲惫和茫然。她移开目光,再次看向那块刻着“沈”字的铭牌,声音低得几乎听不见:

“……舅舅……他最后……把你推进来……他相信你……相信你能……结束这一切……”

她的声音顿了顿,带着一种连她自己都无法理解的复杂情绪,极其艰难地补充道:

“而且……在你……压制烙印……没有让它……彻底吞噬我的时候……” 她抬起头,目光复杂地看向张启航,那眼神中,冰冷依旧,却似乎多了一丝极其微弱的、连她自己都未曾察觉的……动摇?

“我看到了……一丝……不一样的可能……”

她的话音未落——

嗡!!!

张启航左手腕上的冰晶烙印,以及林晚体内同样存在的碎片,几乎同时爆发出强烈的、带着尖锐警告意味的悸动!一股冰冷刺骨的危机感如同冰水,瞬间浇透了两人!

不是来自通道深处!而是来自……他们头顶!来自这废弃据点所在的巨大晶体管壁之外!

刺啦——!!!

一阵令人牙酸的、如同金属被强行撕裂的恐怖噪音,猛地从据点平台的斜上方传来!

两人猛地抬头!

只见那光滑无比的深灰色晶体管道壁,在据点平台斜上方约十几米的高度,空间如同脆弱的塑料布般被一只无形的巨手狠狠撕开!一道刺眼的、边缘闪烁着不稳定电弧的巨大空间裂缝,被强行撕裂开来!

裂缝对面,不再是灰蒙蒙的雾气,而是一个冰冷、肃杀、充满金属质感和刺目白光的场景!隐约可见巨大的机械臂、复杂的能量管道,以及……一排排穿着全覆盖式银灰色动力装甲、如同冰冷杀戮机器般的灯塔士兵身影!他们手中那黑洞洞的、散发着恐怖能量波动的枪口,正透过裂缝,牢牢锁定了下方据点平台上的两人!

一个冰冷、威严、如同电子合成的广播声,穿透空间裂缝,响彻整个灰烬回廊:

“坐标二次锁定!目标确认:代号‘锁链’,‘源初碎片’携带者林晚;高浓度‘源初碎片’携带者张启航!”

“发现‘守门人’核心钥匙能量波动!”

“执行最终净化协议:清除所有污染源!回收碎片与钥匙!”

“开火!”

冰冷的指令如同死神的宣判!

裂缝中,数道凝练到极致的、散发着毁灭性净化能量的白色光束,如同死神的凝视,瞬间跨越空间,带着撕裂一切的气势,朝着据点平台上相互搀扶、伤痕累累的两人,无情地攒射而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