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章

李卫东不出声,拿起钱和粮票,手指仔细点过每张钱边,看过数字和粮票。

他做得很认真。

窗边光线照进一些灰在飞。

点好钱数,他在一本厚本子上端端正正写下“李卫东”三个字。

走出吵吵、满是纸墨和人味的财务处走廊,薛贵平长出了口气:“唉,每次来这儿都难受!卫东,你那活不轻,八百斤细粮加三百蛋,现在农村哪有多余粮食卖?够你跑的。”

李卫东把钱粮票折好,放进衣服里面最深的口袋。

他说:“是难,总得去趟昌平。

走吧老薛,这地方待久了,晚饭都不香了。”

开个玩笑。

薛贵平笑了:“哈哈,对!”

办完厂里所有事,从轧钢厂大门出来,天已经擦黑。

冬天的晚上,特别冷。

李卫东裹紧棉袄推着车走,肚子饿得叫。

他不想回家吃冷饭,想起家里老鼠多,昨晚吃剩的羊骨头放碗柜里,好像听到动静。

他没直接回家,骑上那辆有些生锈、座垫露出海绵的二八大杠,去了附近最大的百货商店。

店里人不多,东西也少,但生活用的还有。

他在一个角落柜台,看到了要买的东西——老鼠夹。

几个简单的铁丝夹子,有点油味。

柜台后坐着一个花白头发、戴老花镜的老女店员。

她正就着台灯的光,用布仔细擦一个新搪瓷盆。

“同志,买两个老鼠夹。”

李卫东敲了敲玻璃柜台。

老店员慢慢抬头,从镜片上方看了他一眼,放下布,站起来,拉开柜台下的木抽屉,拿出两种夹子放柜台上:“五毛一个。

一种老式夹板,劲儿大;一种新踩踏夹笼,能关老鼠。

要哪种?”

李卫东拿起来都看了看:“都要老式的吧,劲儿大。

两个。”

“好。”

老店员从抽屉拿出两张小票,又用纸包好两个夹子,“一块钱,票拿好。”

她用算盘打了下,报了钱数,慢慢把钱放柜台下铁盒里,“用夹子小心手,抹点猪油放里面,容易套住老鼠。”

“谢谢同志。”

李卫东付了钱,把两个带铁锈味的纸包放车筐里。

走时,他看到旁边柜台有铜锁和粗麻绳,想到家里的破木门和昨晚的事,想了想,还是没买,走了。

推着车走进南锣鼓巷时,天几乎全黑了。

冬天的胡同,砖墙衬着各家窗里的灯光,有点暖,但风还是很冷。

巷子里没什么人,风呼呼吹过窄道。

刚拐进通往95号院后罩房的小道,李卫东就发现不对。

他租的房子靠西那间的窗后,一个人影很快缩了回去,像在躲他。

他眼睛眯了下,没声张。

走到自己屋门前时,隔壁二大爷刘海中的家门帘掀开条小缝,一双圆眼睛在里面看,又马上合上。

二大妈!李卫东心里想,看来昨晚的事,让人盯他更紧了。

拿钥匙开门,屋里比外面还冷。

他关上门,插上插销,仔细看看窗台。

早上专门撒的薄灰上,没有明显脚印,但碗柜旁边的地上,好像有几道很淡的灰印子,像是爪子扒拉过。

老鼠果然来过碗柜。

李卫东眼神冷了。

他没急着生火,先点了一盏小煤油灯。

灯光照亮了小屋,显出墙上的破皮和简单家具。

他取出铁夹子。

铁夹冰凉。

他用筷子刮下最后一点芝麻酱,仔细抹在夹子的钩和板子上。

有点酱香飘出来。

放好两个夹子——一个紧贴着碗柜下面地面,一个放在墙角老鼠常走的破席子下面。

李卫东才站起来,活动下麻了的腿。

肚子很饿。

他从系统空间里拿出一小块冻得硬邦邦的五花肉。

炉子里的火盖着,他用钩子打开盖子,加了几块煤,火“蓬”地着了,红光跳着,屋里终于暖和了点。

他找铁锅,从水缸里舀了两瓢水倒进去,坐炉子上烧着。

然后他处理那块冻肉。

冰凉的肉有点滑。

他用刀把肉切成小块,用开水煮掉血沫,捞出来放一边。

重新放锅,油热后抓一小把碎土冰糖放进去,用小火慢慢熬。

糖在油里“滋滋”响,冒小泡,颜色慢慢变红。

锅里糖香已经出来了,红肉倒进去,“滋啦!”一声大响!油点子乱蹦,肉香一下子冒出来!他赶紧用铲子翻肉块,让肉都粘上糖色。

油糖混一起热着,味道很香。

加点酱油、盐和水,锅里汤滚着。

炖肉时,那股香味越来越浓,飘出破窗户,飘进95号院子冷冷的黑天里。

中院贾家。

小屋里炉子上烤着一个小黑铝锅,里面煮着稀稀的玉米糊。

桌子上放着一碗水煮白菜帮子,颜色发黄没热气。

还有几个硬硬的玉米面窝头,很粗糙,一股土味。

贾张氏的老脸在油灯下更难看了。

她朝后院方向吐了口口水,骂起来:“呸!坏种!有点吃的就显摆!馋死人了!天天吃肉,噎死他!我们棒梗正长个,也不知道送点来!没良心!自私鬼!黑心肝!”

她骂得又狠又难听,充满了嫉妒和恨。

秦淮茹默默坐着,眼神没光。

她面前的碗最小,糊糊最稀,只有几根白菜。

听着婆婆骂人,她觉得脸上发烧,心里堵得慌。

她不敢说话。

“饿死了!我不吃这个!”贾棒梗把手里的窝头往桌上一扔,筷子也摔了,大声哭喊:“我要吃肉!闻着香!奶奶,我要吃肉!哇啊……”

“哎哟我的乖孙!可不能饿着!”

贾张氏马上变脸,笑着从小当面前抓起那半个小当正在吃的、有点温乎的窝头,塞进棒梗手里:“快吃!小当不吃,省给你哥!丫头片子,饿不死就行!”

她回头瞪眼看快哭的小当:“哭什么哭!再哭别吃饭!”

小当看着自己唯一的窝头被抢走,塞给哥哥,嘴巴一瘪,眼泪掉下来,“呜呜”哭起来。

棒梗拿了新的窝头,虽然也不想吃,但看奶奶偏向自己,就哼唧着掰一小块放进嘴里,还是叫着:“没肉!难吃!我要那肉……”

秦淮茹看着女儿哭,儿子被惯坏,婆婆还偏心,心里很难受。

她给女儿夹了根白菜帮子放进空碗,声音很低:“小当,好孩子……吃菜。”

她不敢看女儿含泪的眼睛,只能低下头。

屋里只有棒梗闹、小当哭和炉子一点点火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