冥河的雾气是千年不化的阴冷，黏稠地附着在摆渡船的朽木上，船桨划开黝黑的水面，荡开一圈圈无声的涟漪。我撑着长篙，船头一盏孤灯昏黄，勉强照亮灯下新引渡的一魂，是个耄耋老者，魂魄淡得几乎透明，蜷缩着，对岸边那些无声咆哮、试图挣脱血黄色忘川水的恶视若无睹。第十年了，这条水路，闭着眼也能摸清每一处漩涡，每一缕哀嚎的来处。
船将靠岸，那模糊的老魂颤巍巍起身，对我深深一揖，嘴唇嗫嚅着，却发不出声音。我知道那意思，无非是谢我一路平稳，没让他受颠簸之苦。我略一点头，目送他被一股无形的力量牵引着，走向远处那影影绰绰的望乡台。这点微末的“平稳”，大概是我这份枯燥差事里，唯一能抠出来的一点人味——或者说，鬼味。
回到我那简陋的渡口小屋，水汽浸透的木头桌上，静静躺着一卷东西。
不是寻常的宣纸或竹简，那是一卷薄如蝉翼、触手冰凉似金属的卷轴，边缘泛着不祥的幽蓝光泽。卷轴中心，一道暗红的符印烙着——“酆都第一殿，秦广王敕令”。
心脏猛地一沉。
摆渡人十年，这种制式，这种气息，只意味着一件事——来自冥府最高层的直接指令。绝无好事。
指尖有点凉，我慢慢展开卷轴。幽蓝的字迹跳入眼帘，冰冷、精准，不带一丝情绪。
“查，阳间摆渡人柒，序列九七五四。近三载渡魂总量持平，单魂平均耗时增长百分之七点三，恶魂超度转化率低于均值，未能实现关键绩效指标（KPI）连续增长……依据《冥府阴司考功条例新编》，评定为‘劣’，列入本轮优化名单。”
“优……化？”我盯着那两个字，喉咙发干。冥府的“优化”，可不是阳间裁员给补偿那般温和。
卷轴最后一行字蚀刻般清晰：“限期一月，整改增效。逾期未达基准，剥夺神职，打入轮回道，依孽审核定往生。”
啪。卷轴猛地合拢，边缘的幽蓝光芒刺得眼疼。
剥夺神职，打入轮回……我靠在吱呀作响的竹椅上，望着窗外万年不变的灰蒙天空。忘川河的呜咽声似乎变得更响了。KPI？增长？这冥府何时变成了阳间那汲汲营营的丑陋模样？那些浑浑噩噩的魂，哪个不是经历了生老病死爱别离求不得，好不容易走到这里，难道还要催着他们赶投胎吗？
可铁令如山。
接下来几天，我试着更快地撑篙，更少地与魂灵进行那些无言的交流，甚至试图一次多载几个魂。但冥河自有其规则，船超载了便会下沉，速度过快，那些本就脆弱的生魂便会被水下的恶念侵蚀，发出凄厉的惨叫，反而更耽误工夫。传统的路，走不通，一眼能看到尽头——那就是我的尽头。
期限一天天逼近。
又一次筋疲力尽靠岸，看着几个魂麻木地飘走，我瘫在船头，几乎能闻到轮回道里那股污浊的气息。绝望像冥河水一样漫上来。指尖无意间划过腰间一块硬物，是我生前带来的手机，早没了电，成了个纪念品。可就在触摸到那冰冷屏幕的瞬间，一个疯狂、荒诞、带着强烈自毁意味的念头，如同电光石火般劈入脑海。
既然冥府要“效”，要“增长”……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