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金乌坠

第一章 羲和的灯

大荒的夜总比昼长。

阿谣跪在羲和神殿的白玉阶下时,第七盏长明灯刚灭了两盏。灯油是昆仑山上的鲛人泪熬的,燃时会飘着细碎的金屑,此刻残焰蜷在灯芯上,像极了山下那些咳得蜷成一团的流民。

“神女,求您再赐点光吧。”阿谣的膝盖早被石阶硌得发木,声音却不敢发颤。她怀里揣着块烤得焦黑的麦饼,是昨天从流民堆里抢来的——准确说,是一个快断气的老婆婆塞给她的,老婆婆说“丫头去求神,得有力气”,说完就没了气。

神殿的门是用扶桑木做的,雕着展翅的金乌,门缝里漏出的光暖得像春日的太阳。可这光只够照亮殿内的供桌,连阶下的阴影都驱不散。阿谣知道,羲和神女的力量在衰退。

三个月前,大荒的太阳还能挂在天上六个时辰,现在只剩三个。最先出事的是东海边的渔村,海水结了冰,渔船划不动,渔民们只能啃着晒干的鱼干等死;接着是西漠的牧场,草枯了,牛羊瘦得只剩骨头,牧民们举着火把往南逃,却在半路上冻僵在沙丘里;再后来,瘟疫跟着寒气蔓延,先是发热,再是手脚结冰,最后整个人硬得像块冰砣,连火葬都烧不透。

唯一还能有点暖意的,就是这座羲和神殿。据说神女是太阳的化身,她的神殿里永远有光,可现在,连殿外的长明灯都在一盏盏灭。

“阿谣。”

殿门“吱呀”一声开了,羲和走了出来。她穿着件素白的长袍,头发用根木簪挽着,没有戴任何首饰——从前她出门时,头上会戴着金乌形的冠冕,身上的玉佩能映得半个大荒都发亮。现在她的脸色比长袍还白,眼底有淡淡的青黑,连走路都有些不稳。

“神女。”阿谣连忙磕头,额头磕在石阶上,疼得她眼冒金星。

羲和蹲下身,伸手把她扶起来。她的手很暖,暖得阿谣差点哭出来——这三个月里,阿谣摸到的东西不是冰就是冷硬的石头,连自己的手都冻得发僵。

“起来吧,地上凉。”羲和的声音很轻,像风吹过扶桑叶,“你怀里的麦饼,快凉了。”

阿谣这才想起怀里的麦饼,连忙掏出来,递到羲和面前:“神女,您吃点吧。山下的人都说,您是因为没吃东西,才没力气发光的。”

羲和笑了笑,摇了摇头:“我不用吃东西。”她指了指阿谣冻得发紫的耳朵,“你吃吧,你比我更需要。”

阿谣没敢接。她看见羲和的袖口沾着点金色的粉末,像是从什么东西上掉下来的。她突然想起村里老人说的话——羲和神女的力量来自她的金乌真身,要是金乌的羽毛掉了,她的力量就会消失。

“神女,您的金乌……”阿谣忍不住问。

羲和的眼神暗了暗,却没回答。她转身走向长明灯,从袖袋里掏出个小小的玉瓶,往灭了的灯里倒了点金色的液体。液体一碰到灯芯,残焰就“腾”地一下燃了起来,金屑飘得更高,连阶下的阴影都退了退。

阿谣看得眼睛发直:“神女,这是什么?”

“是我的血。”羲和的声音很平静,像是在说一件很平常的事,“金乌的血能燃灯,也能发光。”